“明天就走？”苏涵坐在沙发上，偏头看向阳台的方向。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商夏的声音随着风有点模糊地传来：“嗯，早上八点左右的车。”
“周洲知道吗？”
商夏浇花的动作微顿，“打算今晚跟他说。”
“他应该会不高兴。”苏涵顿了下，又说：“应该两个字可以去掉。”
商夏把水瓢搁在石栏上，伸手按了按沾着水珠的绿叶，“只有今晚会不高兴。”
他说：“挺好。”
苏涵问：“那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
苏涵瞥他。
商夏说：“明天你过来送我，要起很早，你继续睡就行。”
“我送你。”
安静几秒后，“好。”然后他又道：“谢谢。”
商夏眼睫抬起，目光掠过苏涵稍显单薄的肩线以及露出的一截消瘦得过分的手腕，“医院这段时间里的照顾，谢谢，辛苦了。”
“不辛苦，”苏涵神情不变，“命苦。”
“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开心？”商夏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
“我醒来的前一天下午，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你和周洲都躺医院，你觉得……我能开心到哪去？”
“不一样，”商夏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就像现在一样。”
“和郴山一样。”
他和苏涵第一次见面，是在一辆有些破的面包车上，手脚被绑，前面坐着三个壮汉，身旁的女生抖着声音告诉他，他们要被卖进大山。
“郴山那次，”商夏凝着他，问出很早之前便想过的问题，“你是故意的，对吗？”
沉默，安静。
落日的余晖笼下，商夏背对阳台而站，光线浅浅勾勒出他的发，他的眉眼，他望向里面的目光，他晦暗的神情。
苏涵坐在沙发上，微微抬着眼，看向商夏所在的方向。
商夏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隔着一堵墙，窗子半开，客厅里光线昏暗，苏涵似乎和这片昏暗融在了一起。
半响，苏涵的声音传来，“对。”
他唇角似乎是勾了下，问：“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明明看出那些人不是好人，没退，反而还主动上了他们的贼船，被绑上车，被送进大山。
“苏涵。”商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眼睛安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他说：“我很在乎你。”
苏涵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过了会，目光慢慢地收回去，“你怎么和李嘉淮一样多话。”
“所以，为什么不开心？”
“跟家里吵了一架。”
“为什么吵？”
“没有为什么，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吵。”
见苏涵的神情，商夏垂下眼，没再问。
走前，苏涵想起什么，给商夏转了一笔钱，“肇事司机赔给你的，之前你没醒，放在我这了。”
钱并没有很多，只有十三万多一点，司机只能给出这么多。
车祸发生后，司机被抓，被判3年有期徒刑以及高额的伤者赔偿费。
周家插手，他在监狱好过不到哪里去。
等苏涵走后，商夏拿起手机给周洲打了个电话。
跟周洲说了他明天要离开A市的事后，周洲提高声音在手机那边问：“明天？这么快！真的吗？”
“明天，真的。”
“你不是才出院没几天，不在A市养养身体再走？”
“不用了，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周洲沉默一下，声音有点沉，有点闷，“你怎么现在再跟我说？”
“我还没有跟姣姣他们说。”
周洲忽然问了句：“我弟也不知道？”
“我还没说。”
“哦，”周洲又问，“那明天我去送你？”
“不用，苏涵说他明天送我。”
“……也行。”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多吗？”
“嗯，不多，就一个箱子一个包。”
说完忽然就安静下来。
过了会，周洲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商夏没有立马回，几秒后，他说：“会再见的。”
“嗯。”
电话最后，商夏提到苏涵，“这段时间他状态有些不对。”
“苏涵？”
第二天早上，苏涵开车把商夏送到车站，分别之际，商夏主动上前轻轻抱了下人，放开。
他很认真：“下次再见。”
被抱，苏涵微愣，他定定看了商夏几秒，随后平静抛出一句：“商夏，你早就知道我是男的，对吗？”
“知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郴山，你第一次和我说话，我听出来了。”但苏涵一直以女装示人，商夏就没主动挑破。
苏涵说：“比我想的早一点。”
和苏涵告别后商夏进站上车，周洲发来信息，“上车了吗？”
“刚上。”
“现在还早，可以在车上补个觉，到了给我发信息。”
“好。”
到地后，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商夏还没来得及给周洲发信息，周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到了吗？”
“刚到，现在去酒店。”
商夏说完，迎面走来一个大叔，朝他喊：“帅哥,上哪啊？我有车。”
“不用了，我叫了车，谢谢。”商夏拖着行李箱越过他。
周洲那边显然也听见了，“车别乱坐，在外面注意安全，别那么傻乎乎地轻易相信人。”
“好。”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有事就说。”
“好。”
商夏走到出租车的上车点，这个地方等车的人挺多，商夏一来，长发加上惹眼的长相，有不少人注意他。
“等会去吃饭？”周洲问他。
“到酒店放了箱子就去，你呢，吃饭了吗？”
“还没有，等会吃。车子还没到？”
“快了。”
“行，在外面小心点，我挂了。”
“好。”
商夏手机刚放下，就有女生拖着行李箱走过来，“帅哥，来俞城旅游的吗？可以加个微信吗？”
“抱歉，不太方便。”
“帅哥有对象？”
“嗯。”
“那不好意思，打扰了。”女生拖着箱子回到队伍中去。
“你什么时候有对象了？”手机里忽然传出周洲的声音。
商夏低头，电话界面还在，没有挂断。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滴”了两声。
“等下再说，车到了。”
上车后，商夏回答起周洲刚刚的问题：“只是借口，不好拒绝。”
“这样。”几秒后，周洲忽然问：“商夏，你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
商夏安静几秒，回：“不知道，我喜欢就行。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突然想到，有点好奇。”
“那你呢？”
周洲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反问，他笑了下，“不明显吗？”
他说：“我很直。”
一个月后，C酒吧。
“你和商夏最近怎么样？”李嘉淮端着酒杯，瞥了眼对面的人。
“还行。”周洲说。
“还和以前一样？”
周洲想了下，说：“联系少了。”
商夏离开A市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微信上的联系，除了见不到面，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但后面商夏忙起来后，聊天的频率就开始慢慢减少了。
信息大多时候是周洲给商夏发，商夏每条都会回，但不能很及时，加上周洲后面也忙了起来，两人聊天自然而然就少了。
“我的意思是，你俩现在关系怎么样？”
周洲没答这个问题，扫了眼李嘉淮，说：“你脑子里想法给我整正常点。”
“我没说是这个意思。”
“那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李嘉淮勾唇笑了下，很欠的那种，但他没继续这个问题，而是问：“何家刚回国的那个，最近在追苏涵？”
周洲嗯了声，“人我见过。”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眼李嘉淮，“是个硬茬。”
李嘉淮瞥他，“有多硬？”
周洲：“跟你现在一样硬。”他淡淡道：“都不是什么好鸟。”
李嘉淮挑了下眉，又笑哼了声，没做争辩。
“不过，看他对苏涵的样子……”周洲指骨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客观来讲，确实不错。”
“虽然某些方面有些变态，但对苏涵来说，刚刚好。”
“你查过？”
“许应给的资料。”
“你想帮他？”
“看苏涵。”
按苏涵现在的状况来看，有个喜欢的人不是坏事。
李嘉淮一口喝掉最后的酒，“那就是有戏了。”
两个月后，国庆，海城酒店，下午一点。
这次旅行，周洲，苏涵，李嘉淮，许应，许姣，周淮都来了。
登记完酒店入住信息，几人拿着房卡走到电梯，电梯刚好到一楼，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只有一个人。
看清那人脸的一瞬，苏涵一顿。
没有丝毫掩饰，何越目光盯着他。
谁都没有说话，苏涵走进电梯，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上，就在门要关上的一瞬，一只手伸了过来，门打开，露出何越的身影。
李嘉淮挑了下眉，拉了下站苏涵身边的许应，“哥哥你往后站站，让人进来。”
许应看了下前面留的空地，冷淡地看了眼李嘉淮，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往旁边让了让。
何越迈腿进来，朝几人点头，“抱歉。”按下楼层后，他在苏涵身侧站定。
电梯里十分安静。
“叮”的一声，是周洲他们所在的楼层到了。
“苏涵。”
苏涵出电梯的瞬间，何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很小，很轻。
苏涵步子一顿，继续向前。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下，回头，毫不意外地与电梯里的何越对上了视线。
男人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有了变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又叫了一遍：“苏涵。”
苏涵手里捏着的房间卡转了转，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蠢死了。”
然后收回目光，没再看他，抬脚跟上前面几人。
何越目光在卡上一停，又落在苏涵身上。
周洲他们每人都开了间房，几人各自回到自己房间。下午他们没打算出去玩，打算在酒店睡个午觉，等傍晚再去隔壁沙海滩散步看日落。
下午四点多，许姣挨个敲门把人叫醒，“哥哥哥，别睡了，快起来，要去海滩了！”醒了之后，又被叫着涂防晒霜。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沙海滩。
这个时候，阳光已经没有很刺眼了，海边的风吹在脸上，温和又惬意。
几个人悠哉悠哉地在沙滩上走着，海水时不时漫过脚，许姣踩着沙玩。
绕着海滩走了半个圈，几人停下来休息，打算和其他人一样开始等日落。
许姣把手机递给最近的周洲，“周洲哥，帮我拍个照！”
“行啊。”
许姣往海那边走了几步，对着镜头摆好姿势。
几秒后，周洲笑着说：“好了，过来看看怎么样。”
说着，他抬眼看向许姣所在的方向。两秒后，他忽然转头，看向刚刚余光扫过的地方。
但是，并没有。
周洲低头翻看刚刚拍的几张照片。
许姣走过来，“怎么了？”
周洲把手机给她，“没什么，看错个人。”
许姣看了看刚才拍的几张照，眉眼弯起，“谢谢周洲哥，拍得很好！”
“人长得好看，当然拍什么都好看。”李嘉淮一边说，一边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人。
“苏学姐，好巧。”男生扬了下唇，露出个灿烂的笑，连眉眼也带着几分笑。
许姣小声说了句：“好帅啊。”
许应从远处收回目光，转头看她一眼。
苏涵侧目，随后微顿，等看向男生时唇角抬了抬，“确实挺巧。”
他问：“你一个人来的？”
程澈朝不远处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笑着说：“和朋友一起来的，昨天才到。”
“比我们早，我们今天才到。”
程澈笑了笑，“那你们可以去海底世界和海城公园玩玩，我觉得还不错，繁荣路的夜市小吃也还可以。”
“谢了，”苏涵问他，“等会一起吃个饭？”
李嘉淮看向程澈，以为他会同意，但男生笑了笑，“不用了，苏学姐。”他有些抱歉地道：“下次我请你吧，今天我跟朋友约好了。”
苏涵似乎并不意外，“好。”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等日落了，各位再见。”
程澈朝几人点点头，唇角微微扬了下，然后转身离去。
李嘉淮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眼苏涵，挑了挑眉说：“我怎么有点看不懂了。”
周洲目光越过他，看向某处，他慢慢收回视线，又看了眼苏涵，“确实，我也没想到。”
他拉长了语调，“真的，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