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唐云迅速拿毛巾来给唐有钱擦拭身子。

唐有钱早已僵化，任他摆布，魂儿已不知丢去了哪里。

唐云趁机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触感毛茸茸，让他舍不得撒手，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

从唐有钱头顶看去，唐云能看到它因毛短而显得有些光秃秃的小脑袋。

它身上哪还有不可爱的地方，处处都可爱治愈，唐云实在找不出一处他不喜欢的地方来。

“唐有钱你知道吗，虽然你总是抗拒我的想法，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总是不愿意做什么，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一只最可爱的小猪。”

“就像现在，只要这样看着你，我就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就被治愈了，我觉得很幸福，好像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消失了……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有着最神奇和强大的力量。”

唐云还在絮叨着，话很多，却句句都是真心话。

唐有钱状似不在意，什么也没听明白，实际上却还是将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耳中。

它深知唐云所说的治愈力量与自己无关，有这种力量的不是它，而是这具身体。

倘若他重新变回人样站在唐云面前，恐怕唐云只会感到惊慌失措，他惧怕它厌恶它还差不多，哪里还会觉得治愈。

想到这里，唐有钱忽然顿住了。

它忽然转念又思考起来，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它在唐云眼前突然变成它自己，唐云会有什么反应？

他大概会先难过于自己失去了唐有钱这样一个小宠物吧，之后回忆起他们一人一猪待在一起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恐怖。

这情形唐有钱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一是这件事哪怕发生也不知会是在猴年马月，如今多想也没有意义。

二是唐云突然又开口，打断它发散的思绪。

“好了唐有钱，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你听懂也好，听不懂也没关系啦，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嗯……就是——”唐云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我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出现。”

唐有钱听着想笑，却并不是嘲讽意味的笑。

尽管它仍觉得这个男孩出奇的幼稚，甚至还很傻，可它更多还是感叹于他的纯粹。

它不会惊叹于家里任何一只宠物的到来，不会认为小动物有治愈人的力量，但它也并不会因此就将唐云当作异类。

它尊重唐云的想法。

若唐云是它眼中的异类，或许反过来也是一样，它这个冷漠的性子在唐云眼中同样也是异类。

可它知道，即便如此，这个内心温柔的小男生也并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唐有钱，你现在可香了知道吗？”唐云凑近唐有钱的身子吸了吸鼻子，一股普通沐浴露的香味隐隐钻入他鼻间，清淡好闻。

差不多替唐有钱擦干身子后，唐云带它回了房，轻轻放下让它趴伏在软和的被子上。

唐有钱别过头去，默默闭上眼，显然还是懒得搭理他。

估计是刚才洗澡时吓着了，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唐云决定让它自己先好好冷静一会儿，这时若是再去折腾它可能会让它应激更强烈。

“唐有钱，我先出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唐云正脸微微靠近唐有钱，但也不敢凑得太近，还是与它保持了一点距离。

说完他下意识探手想去摸唐有钱的小脑袋，手却在半空悬停，慢慢缩了回来。

刚才把它折腾坏了，之后什么时候摸不是摸呢，还是暂时先给唐有钱一点空间与时间恢复精神吧。

唐云最后看一眼唐有钱，轻声走出了房间。

离开之前他不忘将房门关上，以免唐有钱再次逃跑。

唐有钱当然是不会再跑了，它也并没不恼怒，只是闭着眼睛独自趴在那里，逐渐熟睡过去。

-

夜幕很快降临。

沈芸回来时特地带回今日的“战利品”，准备一会儿拿去厨房。

她将电瓶车推至客厅，闻到一股幽幽飘来的菜香。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正在做晚饭了。

她脸上随即露出淡淡的欣慰笑容，将车停好。

在她眼里，唐云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他那么善良，可惜出生在了他们家中。

她当然也不想自己心爱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承受那么多，若是没有这次他父亲的事故，她知道他一定会有个很美好的未来，而不是中途退学在家帮自己干活，和自己一起挣钱还债。

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鼻尖总会止不住一酸，痛恨自己也痛恨那个人。

她始终觉得自己和那个人亏欠了孩子太多，孩子跟着她只能受苦，可如今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人可以帮她，没有人可以帮他们，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尽自己所能好好去爱护她的两个孩子。

自家本就有下午刚采下来的新鲜蔬菜，唐云做好菜后又将沈芸带回来的“战利品”，也就是她今日从湖里用网子捞上来的小虾也一并下了锅。

记得小时候，网虾是他父亲每周的日常，可惜当下却早已物是人非，什么重担都被糅杂成厚重的一团，死死压在自己母亲瘦弱的肩膀上。

唐云偷偷看了一眼在旁帮忙的沈芸，在心里坚定地许下承诺。

——日后他一定要让自己母亲过上好日子，不让她再继续那么辛苦。

吃饭的时候唐云把唐有钱带出来，将它放在凳子上，给它用书本垫高。

他们家餐桌前的椅子是那种木质长凳，很长，可以宽松地坐下两个人，但宽度较窄，人最多只能端坐着，不用想身后会有个靠背。

四溢的菜香飘入唐有钱鼻间，它这才稍稍抬眼，视线落在桌上那几盘菜中。

老实说，这些东西相比起它过去在那个家时的餐饮，看起来实在太过廉价。

可惜那个家再大，餐桌上的菜肴再如何丰盛，哪怕安排个满汉全席上桌都没有意义，那个家根本没点家的味道。

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如今它早已习惯独自生活。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它的世界完全被工作占据，日复一日地麻木地过着。

很快它注意到，在唐云的碗旁放置着一只更大的碗，碗中盛满米饭，饭量是唐云的两倍。

看来是给我吃的了……唐有钱暗暗想着，内心既有嫌弃与不满，却又掩盖不住这副身体的饥饿。

作为一只这两天里只喝了一盒牛奶，其他东西一点都没动过的猪来说，它现在真的已是饥肠辘辘，恨不能一口吃完一大碗。

果不其然，唐云很快又夹了些肉沫放进那只大碗中，随后将碗推过来，摆放在唐有钱面前。

唐有钱趴着不动，身子恰好是书本的长度，若不是有这几本书支撑着，它双蹄早就已滞空，只怕自己不留神动作幅度大些就会不慎摔落下去。

“吃吧，唐有钱，香甜的白米饭配这么多肉丝，很好吃的。”无论有意无意，为防止唐有钱将碗摔了，唐云替它单手拿着碗，等待唐有钱动嘴。

他看到唐有钱那双黑黢黢的大眼睛盯着碗里的食物一眨不眨，微张着小嘴似乎馋了，却迟迟不肯动口。

唐云合理猜测它是在同它自己作斗争——吃或者不吃，如果吃了会怎么样，不吃又会如何。

唐云有耐心，不说也不做，只静静观察着唐有钱的一举一动。

他完全可以替唐有钱回答这两个问题，不吃就会饿，对身心都是一种煎熬，回生病，反之，吃了就会饱，吃饱了就会感到幸福与满足，

最终，唐有钱还是打败那个还想留下些体面的自己，吃下了它成为小猪后的第一顿食物。

没有人知道能理解它内心的纠结，换谁突然发生意外，从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想必一时间都会难以接受，它能用这么短的时间说服自己，也算是尽力了。

然而意外就是意外，它无从得知这个意外的来源是什么，它究竟为何会如此魔幻，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

而且这就是现实，并不是梦境，醒后一切恢复如常。

一切不会恢复，它会饿死，或者被不怀好意的人抓住杀死，小猪的死亡或许也就意味着真正的自己的死亡。

唐有钱并不想死，它在这世上还并未活够，公司里还有无数事务等着它去处理。

而要想活下去，目前看来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继续一步步做出妥协。

这样就意味着，长此以往，终有一日它会完全脱离人类社会，成为一只真正的宠物猪吧。

对于这样的未来，它恐惧吗？

唐有钱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恐惧一次，抗争一次，但同时它也知道，害怕或是抗争，都毫无意义。

那就先吃饭吧。

唐有钱安静吃饭的模样十分乖巧，唐云望向它的眼中不自觉已溢满温柔。

他自己不动筷了，只一心轻轻抚摸着唐有钱的毛发，笑容如暖阳。

说实话，其实这个菜还挺好吃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饿了之后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只是一堆白米饭和一些肉丝就让唐有钱吃得很香。

只不过，那个正在摸着自己脑袋的人还是有些碍事了，摆明就是不想让它好好吃饭。

好在唐云摸过几下后很快就把手移开了，他自己重新开始安心吃饭的同时唐有钱也可以不用再担心会遭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