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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最赤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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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该击鼓的时候,偌大的皇城坊间各处响起沉重嘹亮的鼓声,那一击接一击闷重的叩响,就像在抽打皮肉。

仿佛人用喉咙扯出来的低喘,起了个头就没后劲了。

鼓声夹杂着另外一种奇异的撞击声。

城墙脚下,几千个百姓合力抱着几十根粗壮的树干,不断地撞向石壁,发出震响。

没有城门。

城门从南皇崩殂的那一晚就被士兵拿泥浆和砖石全部堵死了。现在的金陵,十三个城门封土,四面都是泥墙。

弓箭手站在城墙沿,从箭筒拔出一只箭,射杀一个反抗的百姓,再拔一只,又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倒下。

“撞!再撞!南皇陛下,南皇陛下,皇后娘娘!”百姓们不知道唤谁,于是把能说得上的名号都大声地挂在嘴上呐喊。

这些都是被城内禁军强行撵到城外的流民,身上什么也没有,不冲入城中只能待在外面白白饿死。

“我们是您的子民!”

他们说。

“您不能不管我们。”

他们在外面高呼自己的陛下,但南皇的棺椁正安静地停在宫内。

傀偶班秘密处理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们口里念着的陛下已经殁了。

城墙下不多时垒起了一层高高的尸体,箭的数量逐渐变少,人却反而越杀越多。北边的马道又来了一批面黄肌瘦的流民。一些青皮小鬼也呲牙撵在他们身后,一道路跟着跑来。

长川的魔窟正在恐怖地蚕食周边所有的一切,每过十二时辰,又有好几座城池只剩下亡魂。

这些都是南朝其他乡郡的百姓。

“陛下!陛下!”妇人惊恐地搂着自己胸膛中箭的丈夫,愤怒地仰起头,她想要破口大骂,却不知道该骂谁,于是傻乎乎地跟着人群一起喊“陛下!”越喊越激动。

“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们说,“金陵的城人是您的子民,我们也是!我们就要被鬼魔吃掉了,求求你救我们。你为什么不救我们?陛下——”

“陛——太子——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人群中忽然乍起一道激亢的喊声。

这道声音响起后,呼唤南皇的声音此消彼长,“太子殿下”的名号愈发响亮。他们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太子的铁骑从人群中穿过,甩开马匹,一脚蹬上了佩剑。

“是殿下!殿下回来了!殿下能斩白龙除万鬼,是神仙,一定能救我们!”妇人麻木地站起身,和左右的几个瘦矮妇人一样,双手合十紧扣,仰看谢尘钰,喊得嗓子冒血。

城墙上的弓箭手看见谢尘钰后放下弓,谢尘钰站在城墙上,皱眉垂眸看下方。

空中所有正在飞射的箭都被灵气兜在半空,谢尘钰这才收回手,喊:“停战。”

“谁下令让士兵射杀百姓的?”

被盘问的弓箭手只是一个小兵,摇头:“殿下,最近宫里乱得很。我们都不知道上面的事。”他恭敬地俯身,谢尘钰却已经来不及回应。

他没带回足够的兵力,只带了十几个亲信,匆忙地对城墙头上的士兵们喊“停下”,然后飞快地跑开。

谢尘钰一路直奔皇宫。

城中的百姓过得也并不舒快,尽管这几日已经撵走了太多的人,城内的市井还是人山人海,各地的口音都有,不同乡郡来的流民各自占据一块地方。

人们裹着发酵不洗的衣衫,破布褴褛的家当摆得巷子到处都是。

即使谢尘钰在空中御剑,一股刺鼻的馊味依旧灌进了他的鼻腔。酸腐的臭味过于恶心,谢尘钰浑身一哆嗦。

腐尸,血迹,他所熟悉的沙场上死人堆的味道。

金乌剑跑得太快,抱着竹篮的姑娘只感觉裙摆被风吹起,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过去的是什么东西,那道残影就已经一闪而过。

但城外百姓呼唤“太子殿下”的声潮已经飘到了这里。金陵城中,谁都知道谢尘钰回来了,姑娘放下竹篮,满脸欣喜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太好了。”她用围裙急匆匆揩了两把沾水的手。

宫墙上方有修士设下了屏障,谢尘钰瞥了一眼,果断抢过守城巡军的马匹,翻身跃上马。

空旷的华道上只有隆隆的马蹄声。

谢尘钰佯狂地策马。

前方是一重接一重的宫门,从他飞速掠过的红墙一路延伸向更深的地方。远点,再远点,他只能看见所有的线条在视线的最远处交汇成一个小黑点。

宫门深大,他只有一骑冲入寂静的深宫中。

朱红色的禁宫大门向他打开,马匹横冲直撞,撞开迎接他的内宫小太监,宫女们纷纷怯懦地四散躲避马蹄的踩踏,谢尘钰径直跑过幼年时和皇后一起消暑采藕的御花园,路过青竹环绕的凉亭,目不斜视,看也没看一眼金银殿。

没有人。

他换道去了会见大臣的朝堂。

丹陛前站着个吊梢双眼的小白脸,把自己一张老脸抹得雪白,捏着拂尘,尖声尖气地冲他笑。

“太子殿下。”傀偶班的修士转动眼珠,谢尘钰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仓惶的一张脸。

他在这些修士的眼里异常渺小。

“金乌。”谢尘钰没废话,举剑朝傀偶班的堂主刺去。

堂主眼里闪过惊异的光,几步点地跳到后方,谢尘钰却已经割下了他一截衣袍。

见一招没击中要害,谢尘钰很快刺出第二招、第三招。

“殿下啊,快停手。”

谢尘钰乱发上沾染了很多泥尘,他抹开眼皮上修士的血,看见陈青莲从台阶上颤颤巍巍地跑下来。

谢尘钰眼底有些迷茫,随即立刻从陌生到愣怔。

几年没见,陈青莲也老了。

陈青莲拄着一根比人还高的拐杖,面庞还是那般清癯瘦削。

这根沉重的木头杖子在地上猛力敲打几下,陈青莲嚅嗫着苍白的嘴唇:“殿下,进来吧。北魏的皇帝就在里面。”

金乌剑在地面划拉出一道白痕,谢尘钰缓慢地登上台阶,两侧的侍臣一个接一个朝他下跪。

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南朝的新王。

谢尘钰站在大殿门前,漠然地举剑对准龙椅上正侧躺着的那个人,周身气息一时格外压抑,让身后跟来的侍卫喘不上气。

“我的皇宫,为何让北魏的帝王坐在王座上?”

大殿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没有人敢回答谢尘钰的发问。

江拂西倒是躺在王座上若无旁人地掰开橘子,从里面挖出一瓣饱满的果肉,口中橘汁横流。

江拂西吃着柑橘,还抛到谢尘钰面前,问他:“太子殿下要不要吃橘子?”

谢尘钰眼前闪烁来一道橙色的光,他没有犹豫,刀刃寒芒滑过,橘子被斩落在地。

“父皇的棺椁在哪里?”

江拂西眼里似乎浮现出倾佩的艳羡之色,但他微笑着起身,拍干净手上橘子残留的汁水:“徐满坞!”他朝殿后高声呼喊。

温润的公子背着弯弓,从红色的大柱后方走到他的身边,江拂西才淡淡地说:“太子殿下,南皇陛下的伤势是几年前那次烙下的祸根,拖了几年,越拖越严重,熬不过这个春天是注定的。”

谢尘钰脸色苍白,咄声反问:“注定?谁注定?天来定?你来定?滚!你把我父皇藏在了哪个地方,我要亲自见一面!”

江拂西:“殿下,南皇陛下的棺椁已经封上,我不好再放你去打扰。”

“我是他的儿子,你不好放我去见我爹!可笑,这里什么时候沦到你一个北魏人来做主?滚出去!”谢尘钰一剑掷出,却被徐满坞拦在半道。

谢尘钰呼喊大殿内的侍卫,却发现这些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换成了傀偶班的修士。

“江拂西,你不怕我杀了你?”

谢尘钰的眼睛亮得可怕。

江拂西过去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风姿从容。他从前来到这处大殿时膝盖很少离开地面,一直匍匐,温顺地低垂着自己的脊背。以至于这么多年后,他才第一次看清那些华丽大柱上的浮雕画。

“太子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你和我的位置早就颠倒了。你动不了我,也承担不起动我的后果。”

“我和仙门对弈的每一枚棋,都是你在背后落的棋子。”谢尘钰笃定地道,“北魏的皇帝昏庸无道,一众皇子皇女只图享乐,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除掉你的兄弟们,稳固北魏早就挥霍殆尽的国本......”

谢尘钰眉头紧锁,再向江拂西逼近一步:“七年前的沧浪玄黄间,那头小白龙是你引出来的?”

江拂西好整以暇地挑起手指,又掰开一颗橘子,笑道:“殿下,你猜。”

“我猜?”谢尘钰瞥了一眼周围逐渐靠拢的修士,“南皇设宴沧浪海,北魏国君想要割地舍弃一个儿子保自己平安,必定没有胆量刺杀太子。”

“但你不一样。”

“江拂西,你那时候恨透了北魏的皇室,巴不得他们的脑袋全部割下来给南朝的太子陪葬。”谢尘钰闭上眼,他今日才逼问,却早就猜到了其中一二分真相。

七年前那场刺杀,因为发生在海面,所有人证物证都一齐被浪头淹没,所有线索都中断,皇室的暗探最终一无所获。

“你不想留在南朝为质。北魏皇帝杀了你的养父母,你是抱着复仇的念头入宫的,也愿意和北魏的那群窝囊废物同归于尽。”谢尘钰冷笑,“我说的对吗?你装蠢扮傻,又是北魏从民间找回的皇子,想要就此逃过一劫,可惜你没想到南皇不愿意放人。”

“但你根本就不着急,因为无论南皇肯不肯放过你,你早就做好了引出白龙的准备。”

“为了彻底激怒南皇,你打探到太子自作主张上了船,干脆派人砍断了祭海神仪式上关押毒蛇的箱锁。”

“又派死侍趁乱上船刺杀。”

随着谢尘钰的揣测,太子殿下十五岁那年的往事一点点浮现在两个人眼前。

“但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情。你没有想到这场宴会,南皇会让太子拜不孤山的明昆君为师,更没想到仙门的修士会出手营救太子。”

“然后呢?”江拂西单手托着下巴,安然地坐在龙椅上,抚掌像在听别人有趣的故事。

“殿下,可你忽略了一件事。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北魏皇族的一枚废棋,哪来那么大的权势捣毁白龙宴?”江拂西指出他故事里的疏漏之处。

“这就得问你身后的徐满坞。”谢尘钰握剑的掌背青筋凸现,“北魏昏君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纵然是荣宠一时的徐氏,也明白能做出割地自保的君王不是能辅佐的良主。”

“徐满坞是徐家嫡系的子嗣,他们能派他做你的手下,图谋显而易见。”谢尘钰说出了江拂西这些年来所有的打算,“推翻庸政,另立明主。”

“或许在一开始,徐氏选你只是想让你做个傀儡皇帝,但你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徐家想让你从南朝脱身,你临时改换了主意,干脆主动留在南朝,好拜在季念昭的门下修习仙术。被关押在南朝,徐家操纵不了你,你又能慢慢打磨自己的爪牙。”

“我在北魏时曾经饱读南朝民风奇志,早就对江南心生向往。”江拂西悠哉地接话,“殿下,我生在浑浊的大江旁边,每天早晚有数不尽的巨船从川上驶过。那些船一过,就搅和起浑浊的泥沙,半边江都是黄色的,天是惨白的,空气里布满了灰尘和恶臭。”

“那是贫穷的味道,是穷人身上的馊味混着他们房屋散发的霉味,孩子们和猪狗混在一起喂养,在江堤边的泥沙里乱滚。”江拂西瞳底泛起轻蔑的光,仿佛回想起那时候的岁月。

“但是,殿下。”

江拂西看见谢尘钰腰带上金线绣着的虎豹纹,摩挲着自己的衣摆,蓦地拔出剑。他走下台阶,向谢尘钰靠近,傀偶班的修士从四周一齐向中间围拢。

“在南朝被饥荒笼罩的时候,是我帮了你。”江拂西举起剑,剑尖对着谢尘钰的咽喉,他眨了下眼睛,“到了那种境地,南皇早就对我不加在意,我想以任何一种方式脱身回到北魏都可以。但是你想去北魏借粮,需要我作为借口,是我自己把自己的身体捣烂,主动去感染瘟疫,去威逼利诱徐氏给昏君施压,才换来了粮食。”

“我对你有愧,但也有恩。”

“父皇到底在哪?”谢尘钰愤怒地咬紧后槽牙:“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江拂西一愣,随即立刻捧腹大笑:“殿下,风水轮流转,如今我才是能决定你生死的那一个。”

丹陛之下,戚丞相领着一小支军队要冲入大殿,被殿前的侍卫拦住。

戚丞相振袖,一眼看见了守在殿前的另一名老臣。丞相的年事已高,跑几步路后喘气已经很难,他从禁军腰间抽出一把宝剑,朝左右拦住自己的人乱斫。

“滚开!都滚开!”

“长川更乱了!

“北魏故意的啊!中计了!中计了!”

戚丞相失态地怒吼:“陛下下落不明,贼人卡准这个时机动手,长川战事吃紧,太子殿下绝对不可能带领大批兵力包围金陵!殿下生性冲动,行事喜欢亲力亲为,此番轻率进入皇宫,北魏势必会封锁金陵城瓮中捉鳖。”

“北魏要的是太子殿下的命。”

“从殿下进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从内宫到金陵城外,北魏已经设下无数道包围圈,目的只有一个,势必取下太子的首级。”

“护驾!”戚丞相声嘶力竭地呐喊,高举两只布满褶皱的手。

向来威严高大的身躯,此刻却又蹦又跳,上元节夜市时,往往有杂耍技人在街头表演,戚丞相像极了他会牵来的那只红屁股猕猴。

“救太子!!!”戚丞相一边乱砍一边喊。

戚丞相泣血的高呼传入了大殿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江拂西安静地听了几句戚丞相的悲鸣,脸上浮现出极轻极浅的笑意。他其实不为眼前的一幕感到高兴。

“你是个合格的储君,但这是个乱世,你生得尊荣养得优渥,就注定会败。”江拂西说,“太子殿下,你生错了年头。”

“黑暗里磨出的刀子才最锋利,因为即使刺中了你,你也永远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正在渗血。”江拂西目里无波澜,金乌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小腹,但是十几柄剑同时围困住谢尘钰。

谢尘钰红着眼睛站在原地。

他也只能站在原地,往哪里走都没有他能逃的路。

戚丞相被侍卫拿布巾塞住嘴,扭曲着身子,被屈辱地拖走。

跟随戚丞相而来的这一支府军只有十几个人,一名修士也打得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顷刻就放倒了一地的人。

陈青莲没有参与这场乱局,但他实在站不稳,扶着拐杖慢慢地在殿前的白玉阶上坐下。这是不合礼仪的。太子太师从来不会做这种破格的事,但陈青莲老得腿都站不稳。

他眼皮耷拉着,目光悲戚地看向紧闭的大殿门。

守殿的侍卫没有一人忍心驱赶这位老臣。

陈青莲沙哑的声线那样哀伤。

“凡人在遇上困难时可以退缩到人群之后,但他是太子,他是别人心中的神,肩负了无数人的希望与信仰,他只能一往无前。危难当头,除了南皇,太子殿下就是凝结南朝百姓民心最大的一枚棋子。”

也是最后的棋子。

谢尘钰不能退缩,不能倒下,甚至连一次失败的机会也没有。

第154章 最赤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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