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阳费解地看着道路前面佝偻的身影。
“好浓的煞气。”明月掏出佩剑，剑也泡在雨水中，“怎么会？不对劲啊，结界屏障根本没有破损，它是怎么进来的？”
紫电又从头顶划过，明阳透过雨雾，看见结界骤然出现一道巨大的皲裂，整个屏障已在溃散的边缘。
“不好，结界马上就要破了。”明阳沉声说，“外面不远处就有魔窟，鬼魔蠢蠢欲动，要保全这处城池中的百姓就必须守住结界。”
谢尘钰挡住明月手中的剑，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向戚宁安，金乌剑还好端端地收在剑鞘中。
他知道戚宁安已经彻底陷入失控中，但还不想动手。
“你们先去修补结界，这里由我来挡。”谢尘钰扭头对明阳明月二人说。
两个修士也没犹豫，迅速化为两道残影，轻点屋檐，赶往庙门的方向。
沈期咬住下唇，神情因为过度输出灵气有些扭曲，他的神思全部扑在身后的寺庙中，却根本抽不出身追赶戚宁安。
黑衣人的脸依旧被黑雾死死地遮挡住，沈期无论如何也透不过这张脸看见它的真面目。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人是自己得罪过的哪个仇人，又或者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人，仙门修士、平民百姓，他仔细盘算过自己能想出的所有可能。
哪怕是他们曾经出行北魏借粮路上饿死的那群百姓，疫所里被病魔缠身却得不到救治的流民。
不对。
都不对。
沈期和饿鬼缠斗了这么久，他很清楚，都不对，都不对！这些人都不是饿鬼。
那么它到底是谁？！是谁？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沈期双眼布满血丝，他彷佛入了魇，一掌拍在结界上，更磅礴的灵气喷涌而出，支撑不住身体缓慢地半蹲下。
“十五、十六......”黑衣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期，沈期的灵府本就和戚宁安互换过，灵气并不充裕，结界修补的速度远远不及溃散的速度。
黑衣人往前踱出一步，沈期不甘心咬牙狰狞地盯着这身黑色的罩袍。
一左一右忽然伸出来两只手，沈期扭过头，明阳和明月正站在他的两方，他们都面如冻霜，严肃地看着黑衣人，眼里也充满不解。
“他是你们从哪里招惹来的仇家？”明阳忍不住问。
“我也想知道。”沈期眼眶发火，手臂青筋暴起，灵气隐隐有失控的倾向。
三人输送灵气的动作都没有停下，结界上的裂纹终于不再继续向外扩散，慢慢地被灵气填补，肆虐的鬼魔被隔绝在外。
黑衣人抱臂俯看几人。他不需要自己动手。春波城内的鬼魔已经嗅到了活人的生气，尝到了甜头后的鬼魔潮躁动不安，疯了一样一潮接着一潮地撞向结界。
“二八、二九......”
天王殿后是一处供僧人早修的院落，但此地的佛修早就接到了宗门传唤，已经撤离，现在这座城池全部由不孤山的修士接手。
此刻躲藏在诵经室中的全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百姓。
有人把妻儿藏在画屏后，一个人畏手畏脚地缩在长廊的盆栽后，探首观望前方的情况。
躲在后方的人都等着他把消息带回去，他们瑟缩地等待前方的仙君摆平一切。没有人知道如果结界溃散后会发生什么，春波城外几十里，遍布魔窟，这里将彻底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谢尘钰正在走向戚宁安，他平静的眸子中是戚宁安麻木的脸。
这一次，谢尘钰更没有退路，他的身后是上千名对上鬼魔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三十。”
戚宁安突然亮出利爪，谢尘钰伸手去捉它，却不知戚宁安从哪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蛮力，衣帛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谢尘钰还没有稳住身形，戚宁安已经甩开他扑向长廊下的男人。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他的目标不是自己，居然是普通人。谢尘钰有些错愕，赶紧踢开戚宁安，利爪堪堪在男人脖颈前偏离。
“躲开！”谢尘钰来不及管这个男人，赶紧拔出剑，皱缩着眉宇，吩咐身后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这群人：“躲到藏经楼里去。”
雨帘闷重地砸在石板上，密集的人群在雨里大呼小叫地狂奔，黑暗的雨夜长得好像没有尽头，时辰距离天亮还尚早。
脚步声逐渐远离。
谢尘钰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点。
戚宁安不知道疲累，体内又有沈期百年修为的灵府在源源不断地逸散灵气，对付起来吃力不讨好。
谢尘钰紧紧地攥住金乌剑，几十个来回下来手已经被震麻。
一方小天地，庙门的雨势同样大。
衣裳被雨贴在了身上，笨重地抬起手，千钧的重量把人拽得往下跌撞。
黑衣人松开抱臂的双手，天地雨水聚成洪流，就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明阳和明月，一手捅破了结界，掐住沈期的下巴。
“我是谁？”黑衣人提着沈期的衣领，布料皱成一大团，沈期要挣开却发现自己半身麻木，已经不能再动弹。
“笑一笑嘛，这么严肃干什么。”黑衣人伸出手扯住沈期的嘴角，往两边猛地一拽。
牙床被腥臭的腐肉味弥漫，喉被灌进一大口雨水。脸皮都拽得惨白，快撕裂了。
笑得还不如人家哭的好看，至少没有这么触目惊心。
黑衣人淡定地摘下罩袍，捧住沈期的脸，低声地笑：“你如果看见了我的脸，怕是会死得更加不甘。”
“可惜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让你见一见也无妨。”
那张罩袍被尖长的指甲挑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雨水牢牢地把一人一鬼包裹住。
“咯咯。”
是他牙关咬得太紧，碰撞颤抖的声音。
寒意顺着雨水灌进沈期的袍子下。
恨意灌进沈期浑身每一寸经脉。
“不甘心吗？恨吗？想杀了我吗？”黑衣人贴在沈期的耳边笑着说。
鬼魔洪潮彻底击碎庙外的结界，纷扬的结界碎片夹在雨中落下。
“好了，我已经满足了你根本不重要的好奇心，轮到你去死了。”黑衣人倨傲地站起身，一脚猛地踩在沈期摁在地面的手背，毫不留情地往下用力碾。
沈期一时间还不能动弹，张着嘴，却有些哑口无言。
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反问黑衣人：“为、什、么？”
黑衣人挨个踩断他的指骨：“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需要你去死，就这么简单。”
沈期啐出一口血：“你不是满嘴仁义道德吗？”
黑衣人说：“成就大道都需要一定的牺牲，你放心，你的死是有意义的。等我功名能书千秋万载的那天，一定和他们好好说道一下沈期仙君的奉献。我追求的是天下至理的大道，和你们这些追名逐利的人——”
沈期的心思却不在黑衣人的辩解之词中，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这只饿鬼的脸！他认识它！他知道它是谁了！无名塔，对，无名塔！他要回去，回到八十年后，回去杀了它！原来、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讽刺，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