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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出卖我的爱!一群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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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子君眼底如死灰,淡看这人张着獠牙冷笑。

其后堵着的人墙也逐渐被劝解地开明了,眉眼舒展,不再那么纠结,凶相毕露。

另一个镇民神色浑然不动于衷:“你这话说的没道理,一桩归一桩。先生救了我们的命,合该报答,怎么可以反咬一口?”

阿佘:“救命!他哪是来救命的!你难道没遇见过王城派来的,仙宗下来的,他们之中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

“我们只是一个台子,让他们扬名立万,冠上什么‘救世圣人’名号的台子,连人都算不上!”

闻子君:“我本心只想救苍生。”

阿佘:“救狗屁的苍生!王都怎么称呼我们的,你知道吗?是贱民,一条贱命,蝼蚁都算不上!”

人声嘈杂。

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阿佘得意洋洋地叉腰,越发气愤不过。季念昭只觉青面獠牙的鬼也不比这群人狰狞。但总有几个犹豫着面,小心攥住家人的袖,试图把那人往回拖,可碍于力量有限,人数也少,只能悻然作罢。

“交出——啊——!!!”

阿佘郁结的目光突然散了,全然出于疼痛。

血柱如流矢喷溅,他双膝一软,如虾子团在地上,满脸难以置信,只看到眼前飞出去个物件,还在奇怪那是什么,直到身下血流如注,才惊栗地看向少了大半截的右手臂。

从肩膀往下肉骨连筋,已经齐齐被利刃斩断。

“啊啊啊啊——!!!”

“杀人了!仙君杀人了!”

“杀人啦!!!救救救——救我!杀人啦!”

空气里满是血腥气。

幼童含着手指,看这些人惊叫,踩踏,推搡,逃奔。

季念昭心中诽道:他们能杀人不眨眼,数言间就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逼入绝境,却反被几具躯干陈腐的活尸吓得六神无主。

魑魅魍魉人间游,善恶判官也难断。

尘土四扬,血光寒意肃裂,那道单薄的细影原本隐在人群外,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落在空落的灰里。

他形单影只,如山弯远道而来的伥鬼,迈出庞然恶兽的步子。

无邪手里那柄剑上鲜血成股,荤腥沾了白面郎。

他走一步,阿佘尖叫着倒退爬一截。

血雨腥风,黑雾漫天,淋漓的惊悚泼下,死气刹那荡开。季念昭悸然看去,无邪在断肢残臂铺就的血路中缓缓而来。

那些人身下的血蔓延得很快,如一株株曼珠沙华被蹂躏撕碎,再碾成汁,淌在他与闻子君之间。

无邪稳稳地站在了父子二人跟前。

“先生。”

时间过了小半刻,无人回应他。

他捏紧剑柄,见闻子君始终不笑,惯性又佝偻着身,似乎很局促。无邪旋起眼珠,偷觑白衣仙君和他怀里的孩童。

季念昭伸出两截白嫩小短手,嘟嘴要他抱:“哥哥!”

场下方才只有闻子君一人,众人强抢也能抢到食粮,但现在出来个杀人无常的现世恶鬼,他们连前进一步的勇气也无了。饿死是个死,刀下争食,又何不是个死。

只有一个人还留在那处原地,脸作灰黑,双目无神。

她怀里抱着一具干瘪酱紫的童躯,屡次欲冲向闻子君,却又止了。

眼见怀里渐没了动静,妇人裹起自己濒死的小儿,下定了心,突然尖叫:“诸位!他要杀人,要我们的命,该杀啊!我们要复仇!”

镇民里人高马大那几个汉子当即领悟,齐齐望向闻子君:“仙君在世!他断了我们镇民几只胳膊几只腿,我们心善,杀人不要偿命,只把食物给我们偿债!”

“对啊!他伤了我们。你把食物给我们是应该的!”

有人起了头,笼罩的绝望撕开几寸。他们终于窃窃私语,有人躲在人群里,壮胆扯了句:“如此看来,仙君也只是打着幌子,说到底,一言不合就要杀了我们!——都是骗子!”

季念昭猛然吸口气,暗暗自语开口:无邪不懂,闻子君授他课业时亦没料到如今两难的境地。

这群人冠冕堂皇地行恶事,要得就是一个名目,证明对方是恶,自己是善。就算这个名目没有,也要采取一贯手段,费尽心机给这人套上。

无邪随便泄愤伤了人,虽逞一时爽快,也给众人落下再好不过的把柄。

这下,食粮不交也得交。

“仙君,给我们吧。”

“我们不抢,只盼你行个善事。”

“就几袋粮,你什么没有,非要作弄我们的命干什么?!”

那些目光全都热切地扎在一人身上,闻子君只觉头晕目眩,嗡嗡间听不到任何声讨或者乞求垂怜,只看无数张咧开的大嘴张张合合。

直到那些人面上的希冀又被恐惧占据。

“啊,死了。”

“杀、杀、杀人了……”

“真…….杀人了。”

这次不再大嚎大呼,喃喃着如蚊蝇。

季念昭闭了眼,不想再看眼前如炼狱的场面。

无邪却笑了,抛掉人头,抡剑甩开一圈的鲜血:“看吧,当我真要杀人,你们反而没话了。还有谁要粮?来和我过招。”

“滚!”

响亮的巴掌响起,死寂如寒潭的氛围,又凝了几分。

那手在空里扬起一阵风,不带停留,又疾又快,打歪了他半张脸。

无邪愣愣地定在原地,捂住红肿浮起的巴掌印,脸上现出委屈和凄凉的神情。

他掀眼环视一圈金谷镇的镇民们,动了嘴唇,却没再作声。

闻子君面上前所未有地难看,凛若冰霜,态度终于强硬起来:“我叫你滚!”

无邪又看向手中剑,但银亮的铁器无法回答任何人的疑惑。他吊起嘴角,强装无事,又垮下,吊起,垮下,吊,垮,面无表情。

“赔我们粮食!”无邪走了很久后,两方人都站定不动,耐不住性的镇民终于又扯嗓吼道。

“爹,算了。”说话的女声虚弱却清亮,她不过豆蔻出头,面黄肌瘦,说话间作势要挽拿荷锄老农的手肘,“把我卖进乡里……乡里勾栏去吧,换一点食粮。我们不做这样的事,随我回家,好吗?”

季念昭认出了这姑娘,是之前坐在门槛上剥豆荚的小娘子之一。

她爹看了女儿半晌,粗砺的茧指磨在姑娘脸上,把她推到人群外:“年年,回家吧。”

年年露出欢喜的神色:“爹,我们走吧。”

老农却捏紧锄柄,摇头:“你快回去,爹……爹,留下。”

“啊……?”年年茫然愣在原地。

老农撞开小娘子,冲到人群最前端,不懂招式,疯了样晃那锄头,在空里抖得黄土四落。他壮胆大叫:“粮食!”

“仙君,再不给,我们、我们就硬抢了。”

“不是我们的错!”

“杀人偿命!”

“本来就该这样。”

人群涌上前,年年却始终没动,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熟悉的邻里流露出那样恶劣的面容。

“请拿走吧。”

闻子君苍白着脸,将幼童放在自己腿后,取下锦囊,本来欲递上前。

眼疾手快的镇民,却扯了那袋子就撒腿跑。

闻子君辨不清自己怎么痴看那人群散尽,却忽然想:那样多的人打开锦囊,失望地看那只有一小山的米粮,也不过一人半碗淡粥啊。

能活吗?

半碗粥?

是救了一个人,还是摧毁了一个人。

整个世界沃在白茫中。

远山田野尽头轰隆一声,水雾漫开,只见模糊的枯萎稻影。

逐渐的,看不清前路了。风来行医幡抖动着响,蒙蒙的声,幼童仓促的哭泣。本来死在这里也没事,死在哪里都没事,反正昙娘都已经先一步去了。谁死了,都——他被心头涌出的恶念烫了下,终于清明地睁大眼,睁到极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又重又沉的磕头声。

面前的小娘子跪在泥里,大哭着将头一次次撞向地面。这样的力度,来上两次就肿得不成人样。她的半张脸,早已血肉模糊。

“起吧。”闻子君轻叹口气,从篓里掏出绷带,替她缠得厚厚的。篓里的草药也不剩了,他逼出灵气,敷在小娘子额头。

“姑娘家,会留疤的啊。”闻子君皱紧眉。

年年“哇”地哭得更大声:“对不起!!!”

闻子君听见自己平淡的音:“不是你的错。”

他起了身,年年跪着目送父子向城隍庙的方向离去。

这乡里的恶水流啊流,也不过沟间明早又添几具尸骸。

暮山晚霞,悲蔼地撷下山端火烧云,有炊烟袅袅。没有鸟的山林再静不过,苍苔尽头是城隍庙的顶尖。

两侧的景漠然避开了,他踏上阶梯,坐在角落里,想着明早离去后,何时再归来?

空山无人。

小儿哭哑了嗓,爬过来问闻子君:“咕。”

“饿。”

“……饿啊。”闻子君掏遍浑身上下口袋,沉默地站定,望了望庙中央落灰的城隍爷像。

灾厄来时,这里起初香火很旺,后来十里八乡连只香烛也攒不出。香灰也被人挖走,泡水冲服,抵饿。

他温柔地抱起幼子,拍拍他背:“睡一会儿,好吗?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季念昭不想闭眼,但小童显然已撑到了极致。

庙内的稻草上午也被人搬走,也许为了吃。

闻子君寻了避风的角落,将幼子轻轻搁下。

他狼狈地执着旗杆,心灰意冷,支撑一路远道而来的气力突然不见了。若不撑着,只怕双腿疲软,再迈不动腿脚。

可是,这路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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