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雨被回忆拉扯着回到了那个晃动的船舱。

船舱里很乱，走廊狭窄，船板随着水波微微晃动。阿啸走得很快，许文紧跟着他的脚步。

突然，船外毫无预兆的下起了暴雨，雨滴砸在水面上嘈杂凌乱，晕开一圈圈涟漪。

可当他转过一个转弯，看到眼前的一切，就再也听不到多余的声音，他只看得到地上躺着的人。

那个只要出现在人前总是狠戾果决，骄傲又高贵的男人，那个唱歌好听，声音也温柔的男人，那个和他说要他相信自己的男人，那个曾经和他缠绵抱他在怀里的男人，此时正狼狈凄惨的躺在地上。

他控制不住的走上前，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他轻轻的把孟赫的头拢到自己怀里，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脑。

孟赫左手捂着自己的左半张脸，腹部涌着血，子弹好像穿透了肺部，颈侧也涌着血。

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但他一直执著的半睁着眼，睫毛微微抖动，像有什么念想一直支撑着他。

他口鼻流血，嘴唇微动，没说出话口中就先涌出血来。男人急急地呕出几口，拼命的从喉咙里挤着气音：“书...书房，警官...证...证”。

阿啸死死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哽咽溢出唇齿，用力到咬破嘴唇，流出血来。

孟赫奋力吐了一大口血，勉强提起说话的力气，他用右手去摸阿啸的手，眼前逐渐蒙上迷雾，他有些困了也有些累了。

他执著的摸索到了阿啸的手，用力抓住，死死的攥着，他的指节冰凉没有血色，白到近乎透明。

他的嘴唇抖着，他还有很多的话想说。

他想说他早就知道他的阿啸是警察，他早就准备好了足以颠覆整个帮派的证据，就放在书房他曾经告诉过阿啸的暗格里。

他想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秦楚临不能留，他势力太大，难保再出什么变数，会给阿啸带去危险。他今天设局就是要跟秦楚临同归于尽的。

他想说秦楚临被他重伤后跑了没多久，身边人不多，现在跟着他们没准还能抓到人。

他想说他过去的二十几年活着都是煎熬，直到认识了阿啸才感觉到生命的意义。

他想说刚开始他对阿啸不够好，他不会爱人，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可那些耳鬓厮磨，缠绵缱绻时说的都是真的，没掺过半点假。

他想说他后来说的每一次滚都不是故意的，他病了，他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他也不干净了，他撑不下去了。

他想说他想和阿啸有未来，想和他牵手在阳光下悠闲的散步，想和他去约会，去没去过的地方，做遍幼稚的事情。

他想说他后悔了，如果他没有把秦家当成救世主，没有被领出孤儿院，又如果能早点认识阿啸，他们或许就能一起一辈子。

可能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脑子里总会闪过很多东西，纷乱繁杂，不得章法。

最后的最后，他只说得出口一句话：

“帮帮我吧，太疼了。”

只这一句，说起来回光返照般的顺畅。

他想，他现在只希望阿啸杀了自己，然后顺利的忘记自己。

他说完一句话再也没了力气，左手滑了下来，右手也拉不住。

血还在不断的涌，从腹部，从胸口，从颈侧，从嘴角。

从左眼。

孟赫的左眼被打瞎了，留下一个骇人的空洞。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好看，他像个破布娃娃被阿啸揽在怀里，浑身动弹不得，只有指尖因为疼痛微微抽搐。

因为急速失血，他惨白的脸再摆不出任何表情。

阿啸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拿出一旁扔在地上的枪，对准孟赫的心脏。

“砰。”

胸膛再没了起伏，血流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体慢慢凉了下去。

阿啸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在孟赫苍白的脸上。

阿啸无法克制的想着，是不是早点跟过来，孟赫就不会死。

是不是孟赫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为什么还要一直留着他。

是不是来卧底的不是他，孟赫还能活得好好的。

可很多假设他连想都对不起自己身上的责任，罪犯伏法，本就是天经地义。

阿啸无法自控的吼叫着，发出哀嚎，含混的挤着字音：“啊！！！”他拼命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这个人十恶不赦，做过太多错事，不死在这里也会接受法律的制裁，接受死刑判决。这是一次成功的行动，一切都结束了。

孟赫的结局明明就是注定的。

许文站在一旁，拍了拍阿啸的肩膀，他知道阿啸心里难受，但无计可施。好在，尘埃落定，一切顺利，活下来的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后面一切都非常顺利，恢复身份的顾微阳在孟赫的书房找到了他整理出来的所有证据，警方行动迅速，把帮派大大小小头目都抓了个干净，虽然秦楚临重伤逃往国外，但他再也无法东山再起。

一切都迅速高效的处理下去，在顾微阳的强烈要求下，他恢复身份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的加入了专案组，继续后续案件处理。

他也借此了解到了很多之前不清楚的事，他查到了孟赫曾经经历的一切。红鬼是孟赫的人，而巴沙尔是秦楚临安插在他身边的，他常常不得不在巴沙尔面前做足伪装。

最后船舱上那次混战，红鬼死了，巴沙尔死了，秦楚临重伤，而秦楚临成功逃脱，因为他早做足了准备，船上有他的人，秦楚临唯一没算到的是孟赫真的会动手杀他。秦楚临的自信和愚蠢让他自食其果。

而孟赫，他早就知道阿啸的身份，并且还想方设法多加掩饰，孟赫一步一步的把证据亲手交到了阿啸的手上。

最后，为了处理掉秦楚临不留后患，防止阿啸受到威胁，或许，还有那么点虚无缥缈的想要在一起的幻想，他赔上了自己的命。

所有琐碎的案子处理完，帮派大小头目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后，顾微阳请了三天的假待在家里，然后他正常恢复了工作，没有人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他和卧底前一样正常上班下班，和同事闲聊打趣，日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由于他出色完成卧底任务并且获取到了关键证据，他拿到了二等功。

金碧辉煌的大礼堂中，顾微阳胸前别着二等功奖章，严肃得很，向台下敬了礼。

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前程顺遂，职位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付叔都在打趣他，看来没几年，他的位置就要给顾微阳坐了。

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着，直到没过多久的一次行动，变故突生。

顾微阳和几个警队同事持枪抓捕犯人，他体能一向好，把同事都远远甩在了身后，直到追击犯人到了一个小巷子里，犯人慌不择路踢翻了狭窄箱子里立着的铁皮垃圾桶，发出了重重的“嘭”的一声。

顾微阳全身发抖，瞬间倒地。

同事们跟的很紧，进到巷子里发现顾微阳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他正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把枪管往嘴里塞。

过去的这些天，顾微阳看起来无比正常，无悲无喜。可身为警察的正义感，完成任务的责任感，对孟赫深深的愧疚感，失去孟赫的负罪感拉扯着他。

他被反复撕扯，分裂成了两个人。

风风光光的顾警官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恭喜，前途一片光明。

失去爱人的阿啸诞生在了他最爱孟赫的时候，再也没了未来。

付昌平赶到医院的时候，精神科医生已经诊断完毕，主治医师杜医生直截了当的说：“患者患有精神分裂，当前人格有自杀倾向。”

经过一段时间的梳理和药物治疗后，顾微阳看起来正常了很多，没有人知道人格切换的契机是什么，只知道顾微阳回去后没多久，就用奖章锋利的边角划烂了自己的手腕，再次进了医院。

杜医生是非为难：“患者毫无求生意志，普通治疗手段不起作用，可能要选择其他办法。”

付昌平明白，顾微阳已经不能继续做警察了。

顾微阳主动申请离开警队后，付昌平没有放弃他。

在心理医生的长久观察分析下，他们已经明白人格切换的契机是什么了——类似枪声的巨大声响。

在长久的治疗下，顾微阳的精神情况很难说是否有所改善，因为他再次分裂出了两个人格：凌雨和系统。

凌雨是伴随着系统001出现的，他声称自己是一名从其他世界穿越而来的警察，因为拯救落水儿童英勇就义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的脑海中有一个系统001告诉他，只要完成任务就能够重生回原来的世界。

那是凌雨第一次出现，但太短暂了，只有三天，他就回忆起了最痛苦的那段记忆。又产生了严重的自残倾向。

可很快，杜医生发现，凌雨这个人格没有消失，他的记忆被重置了，伴随着系统002的诞生。

凌雨说自己是一名从其他世界穿越而来的混混，一次帮派火拼中丢了性命来到了这个世界，只要完成任务就能够重生。

一次次重置，顾微阳的状态越来越差，他的记忆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记忆越来越模糊，性格越来越扭曲。

付昌平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顾微阳痊愈的话，会不会怨恨他，怨恨他让自己这么痛苦的活着。但付昌平承诺过顾微阳的父亲，付昌平无法放弃他。

顾微阳人格不稳定，行为也越发的怪异，付昌平看着他，有的时候会回想起他父亲牺牲后，他母亲的样子，顾微阳很像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在丈夫离开后，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追上了牺牲的丈夫。

付昌平没有办法，他怕顾微阳走上他母亲的老路。

只得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本来想写个沙雕小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