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赫延和谈迟是亲兄弟，不会产生任何其他想法。
可仅仅改变一个称呼，扬扬止沸，不能抑制住感情生长。
他们17、8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说不定哪天分泌旺盛的荷尔蒙一不留神冲撞、摩擦，裹挟着火花陷进去。
赫延叫“哥”之前，只是一瞬间，便考虑到这个问题。他冷静、理性、透彻，比同龄人看得要长远。
故而这一声带着目的性，又做着无用功。
可他明知道，为什么要喊出来。他那么傲的一个人。
谈迟吸着烤肉串的香气，闻声后陷入一秒的怔愣里。他勾了下唇，看见赫延也在看他。
街边的流浪狗嗅着谈迟的裤脚，他弯下腰，把烤串签子塞到狗嘴里，朝赫延轻盈地奔过去。
赫延定在原地，面无表情，任谈迟探究打量。
“你喊的？”谈迟问。
赫延的鼻息吸了一团气：“嗯。”
“没听清。”
“要我再来一遍就直说。”
谈迟将耳朵凑近赫延的唇边。
赫延觑他一眼，喉结滚动了两下，干脆利落地喊：“哥。”
谈迟的耳朵一阵发麻，满意地点点头。他伸手在赫延的各边肩膀上扫了一下灰，不咸不淡说：“要是换个人，我会一直打到他听话，但是你不一样，你骨头太硬了，我下不了手，所以我……”
空气中静默一刻。
赫延看谈迟的脸，等着并不想听的下文。
谈迟的碎发被风吹起，遮挡了部分眼睛。他双手勾住赫延的脖子，额头埋在他颈肩的布料，低声说：“原谅你了。”
三秒后，赫延听见“咯咯”的笑声。他瘫着脸问：“开心么？”
谈迟唇角含笑，挠了一下赫延的前脖，指尖滑过微凸的喉结，他猜赫延怕不怕痒。
那就是开心了。
赫延往脖子里抓了一下，谈迟的右手腕被取下来，牢牢地嵌固在他左掌心里。
他轻轻摩挲，掀起眼皮问：“疼么？”
谈迟在找打边缘探头探脑：“你把西街包下来就不疼。”
肯定疼！
赫延心想。
他把谈迟那只手也揉了揉。
-
凌晨两点半，夜市人群退潮。
拖后腿剧组杀青。
五人马不停蹄返回谈迟家，通宵做后期。
赫延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右一转，打开门，拎着外卖走进去。
其他四人鱼贯进屋。
宋辞也收拾茶几，把带回来的烧烤放上面。
李飞仰头倒在了长条沙发。
黎川盘腿坐在地板，激动地打开电脑，他特别期待他们的作品。
谈迟回卧室拿了身换洗衣服，然后去浴室洗澡。
厨房，赫延把一小袋黑色颗粒倒进杯子，等着热水壶烧开。
黎川举手机推门进来，丧着脸说：“延哥，我们两个被记了逃寝了，一人扣15学分。”
赫延垂着眸说：“知道了。”
热水壶呜呜作响，能听见里面咕咕的沸水声。
黎川着急道：“15学分，你不心疼吗？这得参加多少活动才能补回来？咱们松大的活动报名抢一个名额多难，你体会过吗？”
“……”
“你现在学分多少？查过没？我的还剩47，基础分都快没了。”
赫延取来热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说：“我16分。”
黎川呆若木鸡：“延哥，你真的不着急吗？我就见你参加过一次活动。”
“不着急。”
“…………………………”
黎川被劈了一道雷，回到客厅。
“飞姐，电影节能加多少学分？”
李飞滑着手机报数：“第一名8分，第二名6分，第三名4分，其他名次2分，没获奖1分，观众分签到签退0.5。”
黎川蹲在地板，问宋辞也：“老宋，你现在多少学分？”
宋辞也趴在茶几，敲着电脑键盘不想理人：“我165，排个年级前10吧。”
黎川抓了一下黄发，问：“谈师兄呢？”
宋辞也：“我看过年级群发的表格，迟哥400多，一骑绝尘。”
黎川惊讶：“往届毕业生都没他高吧？他怎么修的？”
“迟哥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宋辞也抬起头，盯着吊灯泛黄的光晕，沉思片刻。
他垂下眸，抓起放在旁侧的一根烤串，回忆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早课不知道他是困的还是累的，沾椅子就睡，有回我拍了他一下，他差点没把我胳膊卸下来。上完课他要回家照顾老谈头……晚自习他就不见了，整整一夜电话打不通，微信不回，哪都找不到……第二天导演阐述，他站在讲台睡着了，施大爷吼他骂他，闹了不少笑话……期末收加学分的证明材料，迟哥拿着这么厚一沓获奖证书，我抱着两箱奖杯，那个负责人惊得下巴快掉了……迟哥要不是为了老谈头，他早考入了顶尖艺术学校。可惜老谈头活了不到一年就没了！”
黎川：“………”
咯吱！老式的厨房门被人推开。一股凉气袭来。
谈迟穿着宽松的长袖，肩搭一条毛巾，黑发湿漉凌乱，踏着拖鞋走到赫延身边。
赫延握着玻璃杯，闻见了熟悉的沐浴液香味。他看见谈迟，“咣”把杯子放在橱柜台：“喝了。”
“什么？这么难闻？”谈迟站在赫延左侧，手搭在他后颈，低头看一眼，“你刚才从门上取来的外卖？”
赫延嘴唇没动，“嗯”了一声。
谈迟捞起杯子，看着里面黑乎乎的液体，皱了皱眉。
“你先告诉我这个药是什么牌子的？包装好不好看？”
他把玻璃杯搁在嘴边，难以下咽：“我怎么问你？你的审美也看不出来！你做的滤镜包，什么魔鬼色调？宋辞也调的都比你调的好看。你什么都好，偏偏眼神不好——”
赫延夺过玻璃杯，捏住谈迟的下巴，直接灌了下去。
温热的苦药流进食道，谈迟的喉结快速滚动，他心里骂了一句“草”。
赫延放下空杯，捡起一块草莓方糖，塞进谈迟嘴里。
他眼尾清冷地扫过谈迟的脸：“你再说一遍？”
“……”
谈迟也是怂了。
赫延四个男生杀青后准备送李飞回去，后续的工作他们完全可以胜任。谁料这女生要强，非要跟糙老爷们一起熬，于是凌晨三点零九分终于熬不住，盖上沙发毯，在客厅里睡起了大觉。
四个男生敲键盘的手指突然变轻了……
上午10:00钟，距离电影节颁奖典礼还剩8个小时。宋辞也把从剪辑软件里导出的初片发给组委会进行审核，然后灌了一瓶啤酒，倒在了地板上。
两个小时后，初片审核通过。谈迟在初片上添加风格元素，将成片发给组委会进行二审。接着修改海报、预告、片花、花絮纪录片……一些鸡零狗碎又缺一不可的东西。
松山电影节的作品审核只要按照参赛要求，比如题材、价值、制作等，基本上都可以通过。
无论剧本、海报，亦或其他，每一个板块都设置了奖项。
如果宋辞也当组长，在全校作品中获四、五个奖项并非难事，但是谈迟当组长，喜忧参半，结果太极端了。
他几乎不参加学校里的比赛，因为没有奖金。所以要搁以前，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现在不一样，有个人一直陪着他！那个人生来享受着光环，他想把他送上领奖台。
下午六点，成片审核通过。
施大爷连发三条微信语音骂了谈迟一顿：“谈迟，你小子每次都卡着点交片是吧？这一个月你都干什么了？我让你帮我代课，你他妈不知道有的小组半个月前就完成了？”
“我刚把获奖名单打印好发给组委会，下一秒邮箱噌噌响，我想招儿再把名单收回来，把你片子拿给他们审核，他们说时间已到不看了，我求爷爷告奶奶，老脸都不要了，他们才答应看一遍。”
“你给我等着！看我呆会儿怎么收拾你？还有你拍的片子过于前卫了，组委会那几个老古董看完后脸紫得跟茄子样！你说你连个文学剧本都没有？最佳编剧奖直接扔了是吧？”
谈迟熄了手机，下巴“咚”磕在了书桌上。
过去的八年，他无父无母，老谈头年纪大了管不着他，他一直活得随心所欲，可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牵绊。
客厅里宋辞也他们三个整装待发，电影节要走红毯，签名，拍照，直播，是个攒人气的好机会。
“今晚我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惊艳四座，让其他学院的男生都为我打call。”李飞拍了一张自拍。
“飞姐，你看我帅不帅？”黎川坐在单人沙发上，宋辞也给他画着妆。
李飞从镜头里看一眼，啧啧感叹：“一个敢画，一个敢伸脸。”
黎川照着镜子：“老宋，我这个口红涂得太重了！要不换一只？上次那只就挺适合我。”
宋辞也用卸妆湿巾给黎川擦了一下嘴，在化妆包里又挑了一只绿色眼线笔：“放心吧，川川。今晚你绝对是除了我以外最帅的男人！帅瞎别的院的眼。”
赫延倚在卧室书桌旁，扫视房间里的归置。虽然面积很小，但是衣柜、海报、盆栽、篮球板都有，床尾个性十足，不知道是哪个巧匠加长的，比起他那个冷冷清清的房间，显得有趣多了。
谈迟的目光轻轻一动，他从书桌上抬起头，扫过赫延的左臂，问：“想不想拿奖？”
赫延收回视线，转眸俯视着谈迟，丝毫不隐瞒自己的野心：“想，想把所有奖都拿到。”
谈迟吞咽了一下，可能心虚：“如果一个都拿不到呢？”
“也挺好。”
“真的？你骗人。”
“没骗你。”
“我也……”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划过谈迟的眸，他眼前黑了下去。
赫延伸出左手，轻揉谈迟的眼皮：“别说话。”
他知道谈迟担忧什么，但是他认为谈迟很累，比小组任何一个人都累。平常沾椅子就睡的人，两天一夜没有阖过眼，他竟然在想这些？
“迟哥，我带他们先走了。”宋辞也喊道。
“……”
砰！重重的关门声。
谈迟狗急抓了一下赫延的手指，走到衣柜前：“我们也走，等我换件衣服。”
“嗯，我去楼下等你。”赫延说着朝客厅走。
谈迟打开衣柜，微怔了一下，他脚踩风火轮冲出卧室，拽住了赫延的胳膊：“你也换一件！我们去的是电影节，不是上体育课。”
穿了一身灰色卫衣、卫裤的赫延，绷着脸说：“不换。”
谈迟勾住赫延的脖子，坠挂在他身上：“换不换？”
“不换。”
“换不换？”
“不换。”
“好赫延。”
“……”
赫延也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