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寝楼下,学生集体去上早操。赫延站在水泥台阶,遥望前方。
比他昨天出门的时候人多。
前方百米处一辆白色电摩托,经过旁侧的小超市和阴凉亭,游蛇开过来。
谈迟猛刹车,双脚踩地,抬眼望着赫延。
“我新买的车帅不帅?”他问。
赫延看都没看,迈下台阶,随众人朝前方跑去。
谈迟的嘴角轻扯一抹笑,他拐了个弯,追上去。
微凉的晨风呼呼擦过耳畔,令人感觉甚是聒噪。
谈迟悠哉悠哉地骑着小电摩,从脚到脸打量赫延:“你起晚了?黑眼圈这么重。
赫延聋了。
谈迟:“要不然我载你过去?”
赫延:“……”
谈迟:“你们是不是在图书馆广场集合?我不跟学院上早操,不太关注。”
赫延:“……”
谈迟:“你还没说这车怎么样?帅不帅?”
“校园小黄车不准时,有时候还挤,关键不能出校门,你骑它帮我跑跑腿儿,多方便。”
“多方便啊,小翅膀2号!”
谈迟歪了一下脑袋,真诚地说。
如果赫延肩扛的是炸药包,一定朝谈迟脸上丢过去。
早操的时候,新传学院相当吸人眼球。领跑的是一辆小电摩,车主还长了一张祸祸小姑娘的脸。
有男生狐疑:“谈迟不是跟着篮球队上早操吗?今天怎么来这儿了?”
“听说他最近跟一个学妹走得挺近的,来找女朋友?”
“不可能,那个学妹我认识,人家根本不用上早操。”
“为什么?”
“……”
谈迟带着队伍,拧了一下车把,拐弯至赫延身侧。赫延后面的何牧付嘉叫了一声师兄好,谈迟冲他们点了一下头,他漆黑的眼珠转了一下,本来冷淡的回应在收尾时热情高涨。
赫延一脸蒙,觉得眼前人脑子异常。所以说对这样的人真的无解。
谈迟摘下头盔,朝赫延抬了抬下巴:“你平常去哪个食堂吃早餐?”
打什么主意?赫延看着前方飘扬的院旗,余光一点儿也不往旁侧瞥。
直到谈迟捞走了他自己的书包。
“我在一食堂等你。”说完,小电摩一溜烟儿跑了。
赫延的头顶上方霎时飘来一团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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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操解散,大片学生飞快地朝食堂奔。
一食堂牲口最多。赫延站在入门口,叉着腰扫视一圈,嗡嗡人声刺痛他的耳朵,他准备先去人少的地方填个肚子。
赫延收了手,直接闪往二楼。
二楼早上饭窗开得晚,只有一家老汤面的窗口开着,就餐座椅七成空荡,即使楼梯口有些学生端着餐盘从一楼逃上来。
赫延点了一碗老汤面,加了两勺花生米,从裤兜里捞出手机,付钱。
幸好,手机没有放在书包里。
这样一想,如果不是论文在里面的话,那个破书包也可以让谈迟挂两天。
头顶上的黑云在赫延咬了第一口面后,飘走了。
赫延吃完面,把空碗放在餐具回收处,又在旁边洗手台洗了个手,他眸光一转,才开始寻人。
食堂宽敞,装修风格偏现代,某个乌漆麻黑的鸟笼里,餐桌上摆着两碗已坨的老汤面,谈迟安静地躺在软皮沙发。
赫延进了笼,垂眸打量谈迟一番。
只见谈迟瘦劲的手腕搭在眼皮,纱布又揭了,掌心的红色擦痕正结痂。他的呼吸随着紧实的胸廓起伏跌宕,像是睡着了。
赫延弓身拽走谈迟后脑勺枕着的书包。
由于是他自己的东西,拽得那叫一个恣意洒脱、心安理得。
检查了一遍书包里的东西,笔记本,论文,钱包,耳机,纸巾……全部都在,赫延放心地拉上锁链。
谈迟后脑勺在沙发弹了两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他手肘搭在餐桌,中指关节敲了两下,说:“坐下,请你吃早餐。”
赫延的视线落在超级大的面碗。
面:你看我还能吃么?
谈迟的视线从赫延下颌移到面碗,揉了揉眼皮,俯视赫延的脚尖。
“怎么一点都不给面子?你输了知不知道?”
赫延目视前方,不屑地哼一声——话说得太早。
他傲然的样子同样让眼皮底下的人不屑,谈迟冷笑一声。
氛围僵持了一会儿。
谈迟轻指了一下卖面的窗口,发愁似的命令:“去,小哑巴!给小爷再买两份来。”
赫延低声说了句“你才哑巴”,转过脚尖,踏出了鸟笼。
他要完了书包,朝楼梯口走去。
然而此刻谈迟转着筷子,还在伸着脖子张望:“辣椒少放一点,油少放一点,醋多放一点……”
赫延听话得让人起疑,谈迟一边为买来的面做着防备,一边暗自得意。
渐渐地,楼梯口有一道潇洒的背影消失在谈迟的视线中。
赫延根本用不着防,他光明正大走的。
草你大爷的赫延又双叒叕跑了,留下谈迟一脸头疼。
手机嗡嗡响了一阵,谈迟才收回目光。
宋辞也打来电话,隔着屏幕能听见球馆的哨声,谈迟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桌面,边吃面边接。
宋辞也汇报:“早训应到三十八人,实到三十六点五人,齐了。”
这数算得有点吓人。
谈迟吸了一口面条,问:“怎么少半个?”
宋辞也赶紧捂住了嘴:踏马你忘了赵天亮还关在休息室吗?
谈迟“哦”了一声,等着宋辞也挂断电话。
宋辞也听见了吸溜儿的声音,疑惑问:“迟哥,你在哪儿呢?”
谈迟说:“食堂。”
宋辞也举着手机一颤,差点儿没摔到地板。
“在哪儿?哪个食堂?”
“松大一食堂。”
“……”
宋辞也咋咋唬唬地说:“迟哥,从大一开始算,你就开学的时候去过一趟,能找得到吗?”
“……”
谈迟撂了电话,点开一部黑白电影观摩。
今早之前,他确实只来过一回。刚认识宋辞也的时候,俩人在一食堂吃了顿松大烤盘餐。后来,谈迟嫌食堂人多,再也没去过。买饭、买水这种续命的事儿几乎都有宋辞也操劳。
谈迟吃了一碗坨面后就从食堂出来了,开着小电摩直接去了人文楼。
他在楼底下,手指敲了会儿键盘。果不其然,赫延刚熄掉手机从楼里出来了。
谈迟带着促狭笑意看向他:“小哑巴今天早上一共对我说了四个字。”
赫延的脸顿时就绿了:“……”
谈迟:“《松大施教授个人形象传播学分析》。”
赫延的脸更绿了:“……”
几分钟前,他通宵写完的一万字论文,已经被拍成照片发给了施大爷。
“早点认输不就完了?你非得再挣扎一下。放心,我不会真把你当小翅膀。”谈迟收了笑,掂量着说:“更何况,你也做不来。我是觉得宋辞也有点吵,还没有脑子,我身边缺一个比他稍微伶俐点的小弟。”
赫延思忖着。
如果说赫延之前交的那篇论文采用了攻心计,那么谈迟为了能赢,还采用了瞒天计、美人计、调虎离山、欲擒故纵计……
施大爷怎么会突然生病?
制作汇总名单的同学是谁?
电话那边黎川为什么又突然觉得拖后腿剧组挺好?
众多疑问让赫延一头雾水。
谈迟避重就轻解释:“我只不过揪了几根施大爷的头发。”
鬼信。
赫延脱下书包,抛在小电摩的车筐里,道:“起来。”
谈迟嬉着脸皮退到后座。
7:50分,小翅膀2号上线。
前方马路宽阔平坦,两边的绿植散发着凛冽的清香。
“你要去哪?”谈迟觉得后座的踏脚板有点低,腿伸不开。
他略带痛苦地抬头看了看前方说:“我第一节课在钟楼。”
赫延:“我不在。”
也是,哪有那么巧。
谈迟心说。
“行行行,先送你过去。”小电摩有点晃悠,谈迟埋怨说:“你会不会骑?”
赫延要是不会,谈迟可以爬了。
谈迟抓着后座的车杠,追问:“你还没说这车帅不帅?”
帅是不可能的,倒是有点乖,就像……
“打劫来的?”赫延问。
谈迟:“。”
两个人和平相处半刻,赫延头顶忽然一沉,一个黑乎乎重物盖住他眼睛,遮挡了部分视线,谈迟帮他戴了一个头盔。
“我们合法上路。”
赫延单手扶正头盔,谈迟突如其来的好意扑灭了他的火气。
也不是突如其来,早餐也是好意。可是不明不白的好意难免让人怀疑,尤其是像谈迟这种心思复杂的人。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什么目的?”赫延的语气很冷淡,像在质问。
谈迟微惊:“目的?我哪有?刚才不是说了?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朋友?真的?”赫延顿了一下,难以信任。
“真的,我以你的脸起誓。”谈迟伸出两个手指头。
赫延回头看一眼谈迟的美人脸,心想他应该更在乎自己的脸:“以你的。”
谈迟乖乖地点了下头。
赫延转回头,小电摩继续上路。
早晨,路上的学生密密麻麻,小电摩穿梭其中吸引了奇奇怪怪的目光,车上的两个人却漠不关心。
谈迟凑近赫延的衬衣闻了闻,是冰凉薄荷香味。
“你以为我有什么目的?”
赫延眨了一下眼睛。
不好说。
不管怎样,赫延赌输了。输了就要付出代价。小翅膀2号也好,小赫师傅也罢,只要谈迟的要求不太过分,赫延尽量满足他。
暮色薄近,松大的天空一片紫红,赫延和黎川重新回到了拖后腿剧组。虽然这里边儿有不情愿的成分,但是算不上强迫,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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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这个季节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夜市。有时候上着晚自习,肚子突然咕咕叫,大概是幻听到烤架滋滋冒油的声音。
晚上八九点钟,夜市闪烁着红色灯牌,一辆出租车在入市口倏然停下。
宋辞也脖子上挂着一个珍珠粉包率先跳下车。紧接着,黎川也从后座钻出来。
黎川猫着熊眼,脸上挂着伤痕,礼貌不失风度地给后座的李飞开车门。
李飞的脸有些苍白,她身着白色泡泡袖裙子,蓬蓬软软的裙摆裹着纤细白皙的大腿,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搭在黎川的小手臂。
宋辞也连忙跑过来,猛推黎川至一边,笑呵呵地挡在了李飞面前。
黎川差点儿撞到电线杆。
宋辞也恭敬伸出一只大手:“到了,飞姐。”
李飞眉眼含笑,把鲜嫩的四指轻轻放上去。
宋辞也傻乐了一会儿,李飞伸出的四指又缩回去。
司机摁了一下喇叭鸣笛,明显催促。
宋辞也脸色骤然暗淡,转身打开前车门,拽住司机领子,瞪了瞪眼睛。
车内反光镜映照夜市灯光,男生的表情凶恶瘆人。
司机把着方向盘颤颤巍巍说:“你要干嘛?”
宋辞也摁住司机的手腕:“教教你这车怎么开。”
司机:“我用得你教?有驾照!”
宋辞也:“那教你怎么做人。”
黎川已经扶着李飞下了后座,宋辞也没什么顾虑后便钻进车。他“帮”司机摁着方向盘朝一石碑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