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颂也说不清此时自己的想法，她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暮色将海面也染上了金红色，波光粼粼的浪不断拍打着沙滩，翻出白色的浪花，又随之消散。
她蹲下身寻了一块早已晒干的贝壳，在手中摩挲着颇为锋利的边缘，顷刻间便将手中的贝壳掷向海中。
“死谢元青。”
明颂小声地谩骂，贝壳扑通落入水面，又被急速翻滚的浪花再次送上了岸。
她没忍住轻啧一声，身旁却传来声响。
是沙砾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
明颂循声望去，谢元青沿着海岸线信步走来，海风卷起他的衣袍，飒飒作响。
“‘万恶之源’，你有什么看法？”
谢元青停步后，也如明颂般面向大海，风带来他的问题。
明颂喉间一哽，眉头轻轻蹙起，她转头看向谢元青，似是不解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可他面色如常，眸色平淡，只是望着并不平静的海面。
明颂垂眸不知望着何处，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烦躁感，她咬了咬唇瓣，从谢元青身后绕过。
她声音沉沉的，“我没有看法。”
明颂径直朝汇合点走去，谢元青留在原地，轻轻吐出一口气。
身侧早已攥紧的拳头也在此刻松懈下来。
他既想要明颂的答案，又不想听见她的答案。
他其实就是一个自私鬼。
他想时时刻刻都待在明颂身边，又不想让明颂知道他的身份而心生厌恶。
明明他谁都不是，却不想看见明颂与别人谈笑风生。
“‘万恶之源’么...”谢元青喃喃出声。
从清引洲回来，他应该是没时间了吧。
踏着最后一丝暮色，谢元青与众人汇合。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到半夜搭船出发了。
周身是静谧无光的黑夜，一丛篝火在海边燃起，明祺用木棍轻轻搅弄着火堆。
“这半灵界人到底长啥样啊？万一待会我们错过了怎么办？”明祺转头看向周祈安，好奇道。
“应该不会错过。”周祈安分着刚烤好的食物，娓娓道来：“我也只是从书中读过对他们的介绍，因为是混界人，所以肤色是墨绿色的，浑身上下布满了种族印记。”
宁沅沅咬下一口肉，闻言歪头问道：“既然生下来的孩子这么特殊，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明颂转着手中的食物，闻言轻轻笑道：“再说了，三界也没有明文规定他们不能存在，只是我们样貌不同而已。”
周祈安也颔首道：“嗯，听说半灵界人一直聚居在一个岛上，两界也允许他们以渡海送人作为生存方式。”
宁沅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是对明颂的那句话十分在意，她忍不住调侃道：“明颂姐姐你怎么知道喜欢是怎样的？”
“这是理论知识丰富。”明颂挑眉道，“见多了不就知道了？就像流萍与谢元珩，他们是不同的，不也在朝夕相处间喜欢上对方的？”
“噢...朝夕相处啊...”宁沅沅双眸鬼灵精怪地骨碌转着，故意拖长尾音。
“你在阴阳怪气什么？”明祺狐疑地抬眸看了眼她，这人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做些令人不解的行为。
两人又开始日常拌嘴了，这么多天下来，其余三人已经见多不怪了。
明颂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与谢元青也是常常拌嘴，虽然没有如此频繁，但也是时不时就会来上几句。
她余光瞥了眼正安静吃东西的谢元青。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等至深夜后众人都有些困意，明祺与宁沅沅将就着从村民那换来的破布在海边席地而睡。
明颂眼皮有些沉，靠着火堆旁并不觉得冷，所以容易犯困，她迷糊之间突然瞧见漆黑如墨的海上有一处光点。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浪声。
“来了。”明颂将地上睡着的两人轻轻拍醒，那处光点愈发明亮。
宁沅沅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火堆早已被他们扑灭，仅有周祈安拿着火把。
五人前后朝海岸边走去，明颂揉了揉鼻子，这咸咸的海味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海浪急速地翻涌上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艘可容纳十人的船只，船身涂画着特殊的符号，木杆高高竖起，顶尖挂着一颗夜明珠，将四周都照亮了。
明颂第一次用‘条’来形容人，虽然不太礼貌，但是看见半灵界人后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只见他身形高大瘦身，长长的手臂撑着长杆，打量着明颂他们。
果真如周祈安所描述一般，墨绿色的肤色，浑身点缀的属于自己种族的印记，在这黑夜与光亮之下竟在隐隐发光，更显神秘。
“你们要去灵界？”有些别扭的说话方式，但还是能听清。
周祈安仰着头，缓声道：“是的，我们想去惊烛渊。”
惊烛渊位处清引洲的中心，就像人界玉京一样，人皇深居皇城，灵界的长老部也是在那为政的。
半灵界人点点头，朝海岸边跨了一步，船只朝这边倾斜，方便他们上船。
等人都上齐了，半灵界人才一字一语地道：“我需要钱。”
明颂几人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怔住，正想问需要多少时，还是宁沅沅动作快，从腰间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是这个吗？”
“不...”半灵界人点点头，借这夜明珠的光看清上面的面额，蹙眉道。
“不够？”宁沅沅生怕这个长手长脚的混界人钱没收够，转头将他们丢下去，赶紧从腰间再抽出几张递给他，“我还有我还有。”
半灵界人从手中的银票里抬眸，他面色愣怔，看着宁沅沅还要拿钱的姿势，他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多了多了。”
其余几人就这样看着两人的互动，还是明颂没忍住笑出声。
半灵界人许是第一次见如此有钱的人，还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宁沅沅，将多余的银票退给他们后走向了船头。
宁沅沅摸了摸鼻子，见他们都好笑地望着她，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嘛...”
船只终于开始扬帆起航，半灵界人就这样坐在船头，一只脚悬空在船身外，双手撑在身后，悠闲地享受着夜风。
明颂也不知道这半灵界人是如何在漆黑一片的海域里辨清方向的，想来应该是独属于他们的能力。
她从前方收回视线，开始打量起这艘船，他们几人坐得绰绰有余，只是觉得有些不安全。
“我以为他们会要什么眼睛、舌头之类的东西呢...”明祺小声同他们说出自己的忧虑。
“我们不吃人的。”半灵界人听力灵敏，闻言转头一本正经道。
周祈安则问道：“我听说之前付给你们报酬的都是些其他东西，今日我们怎么不一样？”
半灵界人侧了半身回来，他摇摇头道：“现在灵界的环境愈发糟糕了，我们岛上资源都快枯竭了，所以我们也需要钱去外界置换东西以维持生活。”
他继续道：“奇珍异宝无用，他们只认银票。”
“灵界的情况竟如此糟糕？”
书中记载，灵界拨了最遥远的岛供给半灵界人居住，但就连他们的岛都如此影响严重，难怪灵界会步入封国的情况。
“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这样了，近几年甚至都没人再去灵界，你们还是我这几年渡的第一船。”
半灵界人回头望着深海，唏嘘道：“若不是那场灭岛之灾，灵界也不会如此。”
明颂他们面面相觑，那场灭岛之灾说的是什么呢。
可见半灵界人背对着他们，丝毫没有解说的意思，便也没继续问下去。
几人正百般无聊时，宁沅沅突然从兜里拿出今下午在村子里兑换的叶子戏。
“你怎么什么都换了？”明颂都快好奇宁沅沅兜里还有什么了。
宁沅沅眉梢轻扬，得意洋洋道：“那是，我算了一下，我们估计得在海上漂四天，每天玩什么，吃什么，我都买好了！”
她将自己的布囊摆在中间，供人观看。
明祺伸手简单翻看了一下，抬头疑问道：“怎么没有我从小孩那换的投壶？”
宁沅沅眼神朝下一瞥，“没有吗？”
“没有。”明祺再次翻了翻布囊，确实没有。
“那你肯定没有放进布囊里，不然不会丢的。”宁沅沅看着明祺。
“我肯定给你了。”明祺斩钉截铁道，一边还翻起自己的行囊。
明颂嘴角一抽，这两人又开始了。
“起雾了。”谢元青话音刚落，只见半灵界人猛地从船头站起，他那瘦高的身形迅速移到白帆附近，面色凝重地观察着四周。
明颂他们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只见方才还漆黑一片的海面兀地飘来浓浓海雾。
周祈安见半灵界人也神色凝重，想来这事并不常见。
“你们坐稳了。”半灵界人开始收起白帆，一双黑眸观察着逐渐弥漫上来的海雾，提醒着他们。
没过一会，平静的海面竟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来，船只在浪潮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众人紧紧撑着船身，也仍是被浪头抖得四处移动。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中，船里不少东西被抖落进海，明颂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海中。
冰凉的海水不断灌进船肚，他们也逐渐被这蛮横的海水淋湿，只听见宁沅沅一声惊呼。
“那是什么啊！”
众人艰难地在混乱之中找寻宁沅沅所看见的东西，明颂呸了呸嘴里咸咸的海水，她抬眸后瞳孔微缩，只见一道高不见顶的浪潮猛地朝船只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