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瑛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这份鸿宇的报告她得仔细过一遍，免得再掉进前东家的坑而不自知。

虽然他们现在自身难保，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等她回过神来，走廊已经再次传来隐隐的骚动。

“清筠？”

顾明瑛一开门，就看到自家小狗把自己蜷成小小只，白净的脸上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白清筠硬生生把在眼底转了好几圈的泪憋回去，看她这幅一无所知的神情，就知道那番剖白她一句没听到。

顾明瑛见他不说话，环视一圈，板着脸挥手赶八卦的同事们，“你们散不散？再这么关心我私生活，就要收费了。”

大家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各自位置。

顾明瑛牵着他的手拽了拽，人还是一动不动。

她穿着套裙不方便蹲，只好软声问，“发生什么了？让我们清筠可怜成这幅样子，不会是白石那边要追偿我吧？”

白清筠把头偏到另一边，很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耳朵尖，低声嘟囔，“不是白石。我腿麻了姐姐，你等我缓一缓。”

顾明瑛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是蹲了多久？”

真是小孩儿脾性，配上这脸真是可爱得紧，她上手使劲儿揉了揉那颗脑袋，齐齐整整的发型乱了不少，像一只毛茸茸的玩偶。

白清筠撑着墙壁站起来，慢慢活动开腿脚，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说吧，受什么委屈了？”顾明瑛拐进后面休息室，倒了两杯加冰的柠檬话梅气泡水，想让他冷冷脑子。

白清筠抿了一口，“对不起姐姐，我刚才应该在场的。这种事我应该帮姐姐处理好。”

顾明瑛脑子还停留在一堆一堆的客户资料，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刚才？什么刚才？”

问完她想起来了。就为那么一个插曲，自责成这样？

不至于吧，难道这是个敏感内耗的小伙子，她没看出来？

顾明瑛眉目疏离，显然并不接受他的道歉。

“你说刚找上门那个？清筠，我们是恋人，不是需要对方细心监护的无行为能力人。这次是我没处理好，让你担心了。”

白清筠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心都被撞了一下。倍感新奇的同时，也检索不到更合理的说辞反驳。

甚至为自己浅薄的观念感到惭愧，姐姐说得很对。恋人之间过分周全的照顾更有可能变成控制欲，让对方觉得有负担。

但这是不是成了姐姐自己消化一切情绪的挡箭牌？

他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白清筠非常确定，“我只是觉得自己没保护好你。姐姐的话，我听明白了。前任的事我不会过多纠结，姐姐放心。”

顾明瑛被“保护”两个字戳中，后面一长串教育后辈的话顷刻消散无踪，只剩被他清软声音填满的温暖。

她挪过去一点，抓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摩挲，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最亲近的人。

“祖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反复给我灌输一个观念‘女人只能自我依靠’。掷地有声，所以我知道父亲靠不住，男人靠不住。”

顾明瑛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跟家族之外的人聊起顾家。她的声音轻柔缓慢，面色温柔，仿佛在讲别人的小时候。

白清筠的注意力随着掌心温度的流转而意动心起。

紧贴的掌心，将两人心跳的慢慢链接在同一个频率，一下一下的共振。心头似有无数涓涓暖流开始奔涌，洋溢着甜美。

这种新奇的体验，比多巴胺带来的纯粹兴奋更让他着迷！

顾明瑛娇美俏丽的脸没能藏住心里的柔软，将他的手贴在心口，“你刚才说没能保护好我的时候，这里怦了一下。代表我确确实实收到了这份很珍贵的心意。”

“姐姐。”

白清筠有很多话想说，全被发酸发紧的喉头哽在心里，最终伏在她肩头化作滴滴灼人的热泪。

“姐姐，幸好我来遇见你了。”

午休时间不过短短两个小时，转瞬即逝。

发生这诸多事，夏瑶敲门提醒顾明瑛去开会时，她差点以为自己错过了开会时间。

鸿宇项目会议的内容不多，除了完善真实风险方案，配合调查，就只剩公关解释和舆论形象调整。

调查和补资料的工作已经开始合作推进。

但公关方案鸿宇迟迟不通过，认为方案无法达成预期效果。

顾明瑛一一看过数十个版本方案，皆秉承一个原则——坦诚错误，配合一切调查和惩处，以及最大诚意向客户道歉。

顾明瑛嘴角掠过一抹蔑笑，语速不急不缓，“坦诚是扭转公司形象最大的优势，但鸿宇，是个宁可饰非掩丑的死要面子。”

“如果有人要抽他釜底的薪，那么这个方案，鸿宇自然就觉得好了。”

她的手段跟她的相貌如出一辙，看起来温柔明理，眼底却藏着冷枪暗箭。

白清筠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心脏疯狂为着她眸光的冷意跳动着，很快澎湃成一片。

会上的人刚散，前台匆匆敲门。

“顾总，白石集团董事长夫妇一起过来了！已经带去一号会客室。”

“来这么快？”

顾明瑛还没好好喘口气，怎么就一茬接一茬的，端起冷掉的红枣茶一口喝完，“走，清筠呢？”

夏瑶匆匆赶过来，“他已经先过去了，让我过来说一声，顾总可以歇会儿再来。”

顾明瑛反而加快了脚步，“那怎么行，董事长两口子都来了，我让技术部员工接待？多不礼貌。”

一号会客室。

赫连若山身穿一件白色挂脖款梅花刺绣旗袍，袖口坠着一排珍珠，在阳光的迷离折射中，珍珠依稀透着点嫩粉。

白嫩的胳膊上垂着两条细细的银链子，随着她喝茶的动作起伏摇晃，旖旎极了。

赫连若山捧着杯玫瑰花茶小口啜饮，花选得很好，入口清甜不苦。满意地跟身旁的白意渊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新公司的经费还算充裕，很有经营头脑。

白意渊杯里是云雾茶，可惜冲泡技术还差点，好在那种似花不是花的香气保留得很好，入口清香高远。

两人抿了几口就放下了，白清筠公事公办地坐在下首，简单介绍公司的业务范围和技术支持能做到什么地步。

目光毫不客气紧盯着赫连若山，试图叮嘱她不要乱说乱问。

赫连若山比谁都清楚，都到人家地盘上了，就算不顾儿子的死活，也要顾及双方的商务身份。

她偏偏不想让早熟的儿子心里安稳，故意笑得不明不白，惹得他横眉怒目的，才觉得有了点年轻人的可爱。

白意渊并不参与母子俩的眉眼战争，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点点头神在在地应一句。

顾明瑛就是在这时候进了门。

白清筠第一时间起身迎上去。

但她依旧感受到了房间里气氛的微妙，只以为年轻人跟领导夫妇聊不到一起。

顾明瑛扬起笑脸走向赫连若山，率先伸出右手，“赫连董事长，好久不见。抱歉我来迟一步。”

“好久不见，小顾。你还是这么招人喜欢。”赫连笑起来风情婀娜，一身白色开叉旗袍更是衬得人白到发光。

顾明瑛忍不住多看两眼，才跟转身白意渊握手寒暄。

“这次来是两件事。”赫连若山脸上一直有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首先还是那个项目。签合同的时候我特意强调，希望由你来全权负责。可这几天的调查报告显示，中间你被休假了好几次，什么人做的？”

顾明瑛面色平静，一点都没有被人问到过去失败的困窘尴尬，甚至还打趣，“您这问题可真犀利，是猜到我知道真相才来问的吧。是第二负责人，他背后是董事会老一辈。”

顾明瑛没多解释，说到这就足够了。

赫连若山点头，“原来是他们，这就说得通了。后来你被停职也是？”

“不止，后来各方联手了。”顾明瑛的回答十分简练。

白意渊眼睛偷瞟着老婆，适时接了一句废话，“所以你瞅准时机创业去，是懒得跟他们斗？”

顾明瑛朝白意渊点头，目光转回赫连，“是，他们联手，我就没兴趣了。鸿宇是老杨总创立的家族产业，他们没有您和先生的胸襟，我再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确实不必跟他们浪费。”赫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她不留痕迹的赞美很受用，“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件事，找你合作。”

白清筠诧异地看向母亲，一双狭长的凤眸愣是瞪得圆溜溜，他怎么不知道？

作为代总经理的他，难道没权收到合作意向通知？

赫连若山余光轻瞟了下白清筠，不作理会，笑吟吟等顾明瑛的态度。

“赫连董，感谢您的信任。您能提出跟我们合作，策行倍感荣幸。”

顾明瑛对白石集团向自己提出合作感到极其诧异，脑子飞速运转思考下一个问题，“相信您是我司业务做过调查的，方便知道您需要哪方面的合作吗？”

“你们的业务我们倒是都有涉及，近期有两三波国外的客户想到国内来考察，刚好很契合你的业务。”赫连若山笑意不减。

白清筠略一回忆就知道母亲说的是哪几个客户，据他对姐姐的了解，姐姐不会答应的。

他得意地挑了下眉，似在跟母亲说这算盘不会得逞。

顾明瑛听明白了，赫连这是把肥羊送上门来请自己趁肥下手，已经基本敲定的业务，并不需要策行出面。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能要辜负赫连董的信任和诚意了。”

“我们公司初创，单单接下两个项目，就已经忙得人仰马翻，暂时吃不下白石集团的大单，只能以后再寻机会合作。”

赫连若山继续放饵，“是吗？顾总可以再考虑考虑，不需要很多人手，刚好也可以借势扩大你们的名声，双赢。”

“我也很期待跟顾总再次合作，白石集团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原地退步的老顽固。”白意渊收到老婆的暗示，立刻助攻。

顾明瑛不为所动，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她太懂了，而且白石集团两次主动找自己合作，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我感受到赫连董和白先生对我的信任和诚意了，真的非常感谢。初创阶段我最需要的就是潜在客户的信任，非常珍贵。”

“可现在，恕我拒绝二位的合作意向，好饭不怕晚，我相信白石集团有耐心，更配得上我们公司最专业最全面的服务。”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赫连若山也不再劝。

只是看着她一脸严肃的小脸，手痒想去捏上一把，肯定红得很快，绝对比臭小子可爱一万倍。

她往前探了探身体，“好可惜。我真的非常期待跟顾总共事，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白意渊捧着茶杯观察老婆的举动，看她这舍不得的样子，稍一思考吗，试着主动开口道，“合作不成仁义在，要不然晚上一起吃顿饭吧。这，顾总不会拒绝吧？”

“当然可以。”顾明瑛被迫应下，“那，我通知几位合作过的同事一起？”

赫连若山遂心如意地笑弯了眼，“好啊！项目结束后，底下人说了很多次，顾总这么优秀的团队合作一次远远不够。今晚不妨补上这顿迟来的聚会！”

三言两语见定下一顿令许多人猝不及防的聚餐。

顾明瑛本以为多叫几个人，董事长夫妻会觉被冒犯，顺理成章就拒绝了一个饭局。没想到挖了个大坑连着同事一块拽进去了。

送赫连夫妻进了电梯，她苦笑着让小夏给相关人员发通知。

临近下班，顾明瑛终于轻松了些。

跟白清筠并肩走在回办公室路上，她苦着脸叹气，“这下好了，今晚本来有惊喜给你，看来没机会了。”

白清筠怔了几秒，忽然明白过来姐姐说的是什么惊喜。

他低低地惊呼一声，脸皱成苦瓜，“啊！这该死的商务应酬，竟然让我错过天大的惊喜！姐姐，你还不如不告诉我，现在我的心都要碎了，你听。”

说完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前放。

顾明瑛压着心底的偷笑，趁机摸了一把手感上佳的胸肌，抬手去捏他的脸，“这脸是让你这么用的吗？丑死了，快给我帅回来。”

白清筠闭了闭眼，满心柔情，“好，我听姐姐的。”

跟着她走到办公室门口，白清筠牵起她的手，乖巧交代行踪，“姐姐，我工作还要收个尾，得先回去忙一下。”

顾明瑛不可能拉着人不放，目送他朝走廊另一边的办公室走去。

一直走到拐角，他才掏出手机给母亲拨电话。

第一遍被挂断，他又打第二遍才接通，“赫连女士，麻烦您今晚聚餐早点结束。”

“什么事？” 赫连若山闲闲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这指甲是不是太素了？

“一件优先级排第一的大事。”白清筠面无表情，语气严肃地好像在谈一件巨额订单。

赫连若山立刻反应过，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睡觉的确是一等一的大事，我会早点放过小顾。”

不等满头疑惑的儿子开口，她毫不眷恋地挂断电话，决定给指甲换一个新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