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向明一件件接着少女随手买来的小玩意儿，虽是被迫寄住在表亲府上，她看上去也并不缺吃短喝，想起巴图捡回来的一些因为家里穷被家人扔掉的孩子，燕向明不明白她为何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不知道周小姐回去了没？还是仍在同那许医师夜游京城。
“喂，你要将我的石榴团扇捏坏了。”少女不满道。
燕向明一惊，连忙放开正被他无心间蹂躏的团扇，抿唇道歉。
“看你这样儿，分明是牵挂极了你那位小姐吧。”
燕向明没有回答，沉默地走着。再坚持半个时辰，就能回去寻周小姐了。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少女撇嘴，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你之后会去南城探望我爹么？”
“如果周小姐去南城，我会去。”燕向明想，南城地处遥远，从京城来回至少两月，若要去，也只能与周小姐同去。
“看起来你也不怎么在乎我爹的‘再造’之恩嘛，还不是为了个女人……”少女嘟嘟囔囔。
燕向明冷声道，“你若不尊重周小姐，我们就此别过。”说完还真的转身要走。
“你这人真是，好了，我向你的周小姐道歉总行了吧。”少女连忙去拦。
燕向明停下，认真道，“周小姐有她要做的事，我会追随她的脚步。”
“你就没有自己要做的事么？”
“周小姐要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燕向明不假思索，仿佛这句话已经被他反复咀嚼过无数遍。
“你们都伟大，都无私，为了别人可以不顾自己，不念亲人。”少女突然扯下燕向明手中的石榴团扇，扔在地上狠狠踩碾，“说什么来年一起吃家中石榴树结的果子，如今为了什么为官之志，家都没了。”
燕向明记得，那位燕九霖御史家中有几棵造型特别的矮树。
他似乎懂了些什么，看向无故朝扇子撒气的少女，“你气燕大人，何必对着扇子撒气。”
“谁，谁说我是因为他生气了，我根本不在乎他。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明明三言两语便被人骗到，少自以为是了。”少女被戳中心事，动作僵住，梗着脖子反驳燕向明。
燕向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燕大人并不是完全不顾念你，不是么？你如今在表亲家中过得自如，也是他提前为你谋划好了吧。”
“你懂什么！寄人篱下，哪来的自如。”少女依旧怒目而视，头上嵌着彩宝的蝴蝶发饰随着她的动作振翅摇晃。
燕向明看了看对方身上面料考究的衣裙，不置可否，反而回答起了少女方才的控诉，“其实我们并不无私，相反，我们自私地追随自己所信仰的，我们被对方身上散发的光芒吸引，希望靠近对方获得温暖。”而他如今，甚至生出占有之心。“你说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你要怎么快活怎么活，那为何不能接受燕大人为了自己的志向而活。你只是……不想被他抛下吧。”燕向明直视着少女瞪圆的双眸。
少女瞪着眼，眼眶却微微泛红，“是又怎样！娘走了，他怎么可以为了旁人的事就这样把我们的家置于不顾，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人去南城，把我送到别人家寄住，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这或许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呢。燕大人他并不是想抛下你，只是不愿你同他一起去南城受苦。”燕向明可以理解燕九霖的做法，南城偏僻荒芜，生存条件恶劣，换做是他，也不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去那样的地方受苦。
“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他有自己想追随的人，我也有啊，凭什么连问都不问就替我做决定，明明、明明比起去南城吃苦，我更不想和自己的爹爹分开啊！”少女哭喊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他看着少女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为燕大人辩护，原来他们以为的“为她好”，却反而伤害了她。
他又想起少女此前说过要让周小姐自己选择的事。
“别哭了……”
“我连哭都不行么？！”
“我送你去南城见你爹爹。”燕向明叹气道，“待周小姐要做的事情结束后，我送你去南城。”
少女终于停止了哭泣，抽噎地看着燕向明，“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燕向明郑重道。
“你为什么帮我？”
“谢谢你让我发现自己的错误。”说完这句话，燕向明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立刻回到周小姐身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少女因为燕向明莫名其妙的道谢皱起眉头，“你不要骗我，否则……否则你身上就会背上一条伤心欲绝而死的人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燕向明觉得她的话好笑，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少女抽噎渐止，突然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了眼燕向明，“既然你说要帮我，那我就再帮你纠正一个错误吧。”
燕向明因为她那一眼，心中升起些不安。
“什么？”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方才还伶牙俐齿的人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就是……其实我不知道那个欲擒故纵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我是偶然听一个侍女说起来……”
她话还未说完，身旁的燕向明已经不见了人影。
少女垂下眼，孤零零地立在人来人往的东华街。
“对不起，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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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薇想象中的痛感久久未传来，她睁开眼，锋利刀刃近在咫尺，一缕断发从赵明薇眼前飘落，她瞳孔微缩。
“这是哪儿来的。”方才杀气汹涌的男人动作停滞在空中，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连狰狞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仿佛汹涌的海浪被骤然降低的温度冻住，虽然保留着骇人的形状，却失去了原本的杀伤力。
“什么？”
“你手里的护身符，是哪儿来的？”
男人放下了手中刀刃，沙哑声音带了丝颤意。
“是花城一位姓蔡的阿婆送给我的。”
赵明薇明白这可能是她被留了一命的关键，或许是他认识蔡阿婆，总之，她尽可能清楚地说明了护身符的来历。
见对方收起了咫尺远近的刀刃，赵明薇松了口气。
男人突然凑近，抽走了她手中的护身符，赵明薇后背整个都湿透了，此刻因为对方的靠近打了个寒战，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让她想起当初在密林中与群狼对峙的时刻。
在男人沉默看着护身符的时候，赵明薇也在打量着他。对方中年模样，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他身上除了方才的长刀，还有其他闪着寒光的武器，赵明薇彻底打消了趁着对方出神逃跑的想法，只能静观其变。
“这位蔡阿婆……如今怎么样了？”
赵明薇心又提了起来，脑内百转千回。他看上去真的认识蔡阿婆，也许还是很亲密的人，否则不会在夜色中一眼认出她手中的护身符。若是她说蔡阿婆已经去世，他会不会悲愤至极杀了自己？可若是她骗对方被发现，也难逃一死……
赵明薇颓然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左右自己的命都在对方一念之间，怎么回答都差不多。
“蔡阿婆她去年便过世了。”
赵明薇看到对方在得到自己的回答后，表情似乎又变得狰狞了起来，连忙补充道，“蔡阿婆去世前，身边一直有左邻右舍和养子照顾，她应当走得并不孤单。”
“是么……”
男人听到赵明薇的话，狰狞的表情和缓下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将那枚护身符又塞回了赵明薇手里。
赵明薇胆战心惊地接过男人递过来的东西。
“既然她将这护身符给了你，那我便不会杀你。告诉十九，巴图要他回去。”
男人撂下这句话便跃上周围墙壁，准备离开。
赵明薇却脱口而出，“你为何不自己去问他？”
说完赵明薇便后悔了，可她本能地不想告诉燕向明这件事。
对方却并未回答。
等等，巴图？！
“你是巴图？十一年前，是你带人屠了当时的宰相府？”赵明薇似乎又嗅到了当年空气中充斥着的血腥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不得不像脱了水的鱼一般，胸腔起伏攫取着周围的空气。
“宰相府？也许吧，杀过那么多人，我早记不清了。”
对方默认了自己的身份，留下轻飘飘的回答后就消失在夜幕中，只有赵明薇还立在暗巷里，仿佛有什么弦在空中断裂，断端狠狠划开她的心，顿时鲜血淋漓。
记不清了……
赵明薇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了客栈，她丢了魂般往前走，直到看到客栈门前焦躁不安的高大男人。
“周小姐，你回来了。”燕向明看到她出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周小姐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赵明薇愣愣摸上自己的脸。
“周小姐，抱歉，今日我并不是故意不理你……”
经过了巴图一事，赵明薇几乎已经忘记今日看到燕向明和身旁少女的事，此刻燕向明嘴巴一开一合向她焦急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才想起今日她因为燕向明的“谎言”生气的事。
原来少女是那位燕大人的女儿，因为燕大人受到政敌打压被贬至南城，少女被寄养至京城表亲家中，今日燕向明寻过去时，她提出要燕向明陪她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