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老夫人睁开了眼，杨飞荣连忙上前。

“娘！您醒了。”平日里威严的大将军不顾形象地跪坐在杨老夫人床榻前。

杨老夫人眼神还有一丝空茫，看着杨飞荣，缓缓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努力了好久，却只发出了些含混不清的音节。

“周姑娘，娘她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杨夫人满脸不安。

赵明薇上前查看了杨老夫人的瞳仁和舌头，“杨老夫人此次中风突然，脑内尚有淤阻，需要再进行几次针灸才能慢慢恢复。”

杨老夫人那边说不出话来，却不停地向杨飞荣身后看，杨飞荣会意，“娘是在寻捷儿？”

杨老夫人点头。

明明咫尺远近，杨飞荣却让杨琼唤杨捷进来。

杨捷一进门便扑倒在杨老夫人身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桃花眼此刻也盈满了泪水，他似乎继承了杨夫人爱哭的一面。

杨老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他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眼中满是心疼，她又拉起一旁杨飞荣的手，他从杨捷进来便严肃了脸。杨老夫人将杨飞荣的手放在了杨捷手上，用了些力气让二人的手握在了一起，见父子二人别扭地看向对方，这才放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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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夫人方醒，还需要休息，众人便先行离开了，杨琼则留在杨老夫人那边照顾她。

赵明薇与杨府的下人交代了需要去药房抓的药材，准备先回客房，却被一人拦了下来，是杨捷。

已经过了许久，他脸上的巴掌印却依旧清晰红肿，可见下手之人用了多大的力道，想来也是，杨将军习武之人，力气当然比常人要大很多。

“周姑娘，今日祖母的事，多谢。”杨捷收起了此前那副轻佻的样子，端正了辞色向赵明薇道谢。

赵明薇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我也希望杨老夫人安好。”不然师姐一定会很难过。

“今日我与爹在书房吵起来，我爹他动手打了我一巴掌，被来寻我的祖母看到。祖母向来疼爱我，看到我爹又打我，急火攻心才……”

杨捷声音渐低，似乎沉浸在自责中，旋即又露出一抹苦笑，“好像总是被周姑娘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模样。”

赵明薇见他似乎是想要倾诉，便转身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杨捷看着面前女子，她一双杏眼像水洗过一样剔透，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吐出口郁气，道，“今日在营房外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路过营房时恰好听到周姑娘关于奸佞与贤德的话，与我此次出行的见闻所想不谋而合，便留了下来想看看是何人说出这一番话。

我在芜城顺风顺水地活了十几年，为了不按照我爹给我安排好的路继续活下去，我选择了参加科举，我想给他看看，就算不加入中原军，我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为大月作出一番贡献。我爹知道后勃然大怒，要按照家法处置我，手臂粗的竹棍他打断了好几根，我因此病了月余，好了后还是要考科举。他拦不住我。

我一路通过了乡试，可谁知在进京沿途，我才发现我此前的想法多么单纯。我想踏上的那条路，多是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之人。我见到为民请命的好官最后是怎么被一群官官相护、结党营私的小人逼到绝路。

连他那样已经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都不能仅凭满腔抱负胜过那群蛆蝇，我又谈何科举报国呢？

这次我回芜城也是想劝劝我爹，我知道他有帮助这些好官的能力，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杨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巴掌印，看向赵明薇，桃花眼中添了分锐气，“但我不会放弃尝试，周姑娘，你也不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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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薇告别了杨捷，在回客房的路上也在思考今日的事情。

杨将军他对中原军插手朝政深恶痛绝，杨捷身为他的儿子，若是真的通过了科举踏入官场，即使杨将军并不会给予他一分一毫的助力，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无法与中原军割裂开。镇国大将军之子的名号与他如影随形，也意味着中原军会因此被卷入朝堂之争，所以杨将军会因为他参加科举一事大发雷霆也说得通。

该如何说服杨将军呢？赵明薇一路上垂头冥思苦想，快到客房时又撞到一人。

萧珩夸张地捂着自己的心口，“赵姑娘的额头可真硬。”

赵明薇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放下正揉着额头的手看着他，“三皇子还是谨言慎行一些为好。”

她有些生气，言语也锋利起来，萧珩这么会说话的人，怎么可能总是叫错自己的姓氏，他就是故意寻自己开心。

萧珩看她脸色，收起了调笑的语气，“对不住周姑娘，我又一时口误了。”

赵明薇虽然心中对他不满，但还是没忘记正事，“杨将军知道我的身份了。”

闻言，萧珩嘴角弧度收了起来，正色道，“杨将军态度如何？”

赵明薇摇了摇头，“他不愿意。他希望中原军能够保持中立，远离朝堂纷争，避免引起大月内乱。”

萧珩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赵明薇又将方才杨捷告诉她的事情说与了萧珩。

“看来杨将军这里很难正面突破了。”

萧珩状若思索的样子，突然抬眼看着赵明薇，“听闻今日杨老夫人中风了，目前情况如何？”

“已经清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起身，需要再做几日针灸。”

“针灸是周姑娘来做吗？”

赵明薇点了点头。

萧珩唇角一勾，“那我们便还有机会。”

赵明薇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她去劝杨老夫人，借杨老夫人之口再去劝杨将军吗？

果然，萧珩正有此意。

“听闻杨将军对杨老夫人十分孝敬，当初与漠北国鏖战时，漠北国抓获了正在前线救援伤兵的杨老夫人，杨将军他宁以自己作为交换人质换回杨老夫人。若是能说动杨老夫人，此事也能多一些把握。”

赵明薇闻言点了点头，只能试一试了。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周姑娘，此事便拜托你了。”萧珩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去做些什么，连他的跟屁虫小桂子也没带在身边。

身旁没有人，赵明薇自在许多，只是思考的方向又从如何劝杨将军变成了如何说服杨老夫人去劝杨将军。

赵明薇不知道的是，她身旁并不是没有人。甚至在她方才与杨捷、萧珩交流的时候，一旁也始终有第三个人隐匿在暗处。

燕向明飞檐走壁地尾随着赵明薇，眼见她接连被两人拦下，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大将军之子，一个是风光无两的大月皇子，他们都可以与周小姐有说不完的话，有共同的志向抱负，而他却只能在躲在角落里看着她与他们谈笑风生。

周小姐没让他像这样跟在身后，而是从进了大将军府之后就给他和阿蓉长生他们放了假，可是他却不知道除了跟在周小姐身边他还能做些什么，而且他也不想再让周小姐离开他的视线，如果再一次在周小姐遭遇险境时不在她身旁，他会无法原谅自己。

他沉默地调运轻功在房瓦上轻掠，将军府的守卫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若是周小姐知道他这样跟踪着她，一定会十分厌恶吧，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曾经在她面前说自己想做个好人，到头来却还是在做见不得光的事。

他没有萧珩尊贵的身份，也没有杨捷与周姑娘相同的志向，他会的只有杀人，周小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觉得很无聊吧。

他想起在墨城山上的那一晚，那时可能是他与周小姐的心贴得最近的一次，他撞到了她的脆弱，她毫不吝啬地向他分享了心中的伤痛。

他甚至有些自私的想，若是周小姐悲伤的事情多一些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在她伤心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听她用好听的声音向他倾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燕向明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能像现在这样跟在周小姐身边就很好了，自己的性命是她所救，她明明知道自己那样黑暗肮脏的过去，却仍然愿意让他跟随在她身边。周小姐就像春日的暖阳，她身上的光芒不刺眼，却能让靠近她的人都感觉到温暖。

就这样在她身边就很好了。燕向明垂眸，努力压抑住自己心中不断滋生的渴望。心里不平静，轻功也乱了，他在瓦片上弄出了动静。

赵明薇听到头顶传来的声响，抬头望去，一只乌鸫正在瓦片上跳跃，黑色的羽毛与向明的衣服颜色有些像。她收回了视线。

房檐后，燕向明努力将自己宽大的身躯藏在房下人看不到的地方，酸涩的感觉从心口一直蔓延上鼻腔。他可能永远也不能与周小姐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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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薇拔下杨老夫人背上的竹罐，一旁的杨琼上前为杨老夫人翻过身、穿上衣服。

杨家人都很孝顺，这几日杨飞荣、杨夫人、杨捷和师姐他们都抢着要来照顾杨老夫人，只是针灸时男性不便在身边，都是杨琼她们在看顾。

“师姐，劳烦你去瞧瞧药煎好了没。”

“好，那师妹你先看着祖母。”杨琼说完匆匆出去了。

杨琼走后，房间内就剩下了赵明薇和杨老夫人二人。赵明薇抿了抿唇，准备说出自己打了很久的腹稿。

小狗正在阴暗爬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小狗你也是有自己的长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