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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月坠云披压青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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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的上空,洛阳城内的信鸽放出了百余只,只为了关注一个人的行踪。

洛阳城内新来了一位县令,据说是今年的状元郎,邻里街坊津津乐道。

春生秋杀,风刀霜剑。

洛阳郊外的小路,蜿蜒泥泞的路面被一层水色覆盖,难以行走。应钰的身形干脆利落,似无察觉般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即使风雨冷到骨子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身后落下几尺远的京墨和天冬面色惨白,趟过一次次污水,加上接连几日不曾好好休息,早已体力不支,冷水打湿了衣服,又紧紧贴在皮肉上,冷得发颤,上下唇齿不由自主地磕碰在一起。

仔细听去,还能听到牙齿在剧烈打颤。

应钰闻声停下来动作,在脚底漾荡的水声圈起一层层涟漪在此刻微停,她并未回头,而是抬头看向黑云密布的天空。

今日便是第三日了,他们不能再走了,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

应钰说在此地停歇一会,不出片刻就听到许多的马蹄声在夜色中穿梭而来,踩踏迸溅的水花仿佛雷鼓声敲在她的心头上,她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平坦。

今夜本就下了一场急雨,这时,天空又突然下起了朦朦胧胧的雨丝,轻飘飘地搭在面颊上,起了几分痒意。

青黛虽然不知道应钰在躲着谁,但看样子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她注意到应钰的目光,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

应钰恰似放弃了挣扎,站在原地未动,在下一瞬间,抬眼看向在拐角处已经出现在眼前的人,心中那块大石切切实实压了下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清来人的青黛和应钰大有不同,青黛如同被一桶冷水从头浇灌到脚步,遍体生寒。

应钰竟然躲着曾在阙口救下的那位小郎君?

为首的盛松言坐在高大白毛烈马上,身穿华贵精秀的紫色便衣,衣领绣着细腻的银色纹理,手腕上的护甲在月色的照耀下,泛起冷色的白光。

盛松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神情如同冷冽刺骨的寒冰,又像是即将崩塌的雪山,仿佛在顷刻间覆盖消亡。

这种冷意,大抵是因为应钰躲了他三日,而他也找了她三日。

不知道为什么,盛松言明明已经封锁了消息,应钰还是听到了风声绕道,不前去洛阳。

他在洛阳城里等了两日,迟迟没见到应钰,当即发觉出了问题。令他没想到的是,应钰底下的人脉和势力远比盛松言所想的要更多、更厉害些。

盛松言下了马,不急不徐道:“躲了三日,今日总该能跟我回去了吧,应钰。”

应钰听着盛松言踏着湿漉漉的水渍走来,脚底荡出的波纹在月光下像是一串又一串的银色手铃,她忽然有一种想往后退的想法,可是被心里的某根东西拉扯着,又叫她动弹不得。

应钰见他目光沉沉,凭借薄稀的月光对她上下扫视一番,似乎察觉没有受伤,从而松了一口气。

盛松言抬手轻轻碰上应钰的面容,应钰眼皮一跳,她感受到盛松言冰冷的手指在她脸上游走,手中的动作越发浓重,她别过脸,声音轻轻地、略有哀求道:“放过我吧。”

盛松言闻言,心仿若被针尖刺得钝痛,触碰的手瞬间落了空,他失神地看着应钰被打湿的秀发,露出瘦削的侧脸,冷漠又淡然。

晚秋的水很冷,即使被雨丝打在身上,他似乎也没察觉到冷意。盛松言没有答应,他缓缓收了手,声音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跟我回去。”

应钰回看那张脸,一如往日,可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颤动,在那坚不可摧的禁地,摇摇欲坠。

今夜的天色着实不好,孤风低沉地吼叫,肆虐在林间小路,胡乱吹刮在身上、脸上,衣袂在翻飞中猎猎作响,如同握着最尖锐的刀锋,刺穿严严实实的衣襟。

应钰知道自己无法逃脱,而天冬和京墨他们也急需休息,她自己也想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声妥协的“好”字。

盛松言重新坐于马上,伸手想让应钰与之同乘,应钰轻轻瞥向他那双骨节细长的手指,下意识伸手将要覆盖其上,在触碰之际,她突然回神,正要缩回自己的手,不料盛松言看穿他的想法,立即握住她的手,将人带上自己所乘的马匹上。

应钰当即要挣脱,一只节骨分明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动作,从而附在腰间,将人紧紧禁锢在自己怀中。

盛松言附在她耳畔道:“天黑,路滑,就这一会,你也不愿意吗?”

应钰看着前方一片漆黑,顿时没了动作。

回去的路上,雨势逐渐变大,两侧的黑色枯木枝在风雨中吹吹晃晃,时而从远处黑天慎泌出的紫色闪电与低雷,马蹄溅起泥泞的土地,迎面的寒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

应钰脸上的湿发贴合在脸颊上,那双清澈坚毅的眸子逐渐染上深色,精致的下颌线在微微上抬划出一个弧度,声音裹挟冰冷的雨丝:“盛松言,你不会真的不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了吧?”

应钰回头看到那双压抑着痛色的双眼,又无视般朝前看去。

即使今日把她困在身前,但是日后她依旧有能力逃脱。

她手底下有生意,心中有好友,有师傅,没空单独陪盛松言一人玩耍。只是她没想到回到了洛阳,盛松言做得如此过分。

她真的被盛送松言困住了。

她像是一只鸟,被盛松言装进了鸟笼里,没办法展翅高飞。

盛松言来到洛阳,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才坐在这个位置几天,接手的事情令他忙得团团转,真正歇下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把应钰困在府中大半个月了。

待在府中的日子,应钰一直想要找盛松言聊一聊,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只是每晚,她都能听到她的屋子被人推开的声音,然后那人轻手轻脚地爬上她的床,坚硬的胸膛抵在她的后背,抱着她安稳入睡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对盛松言一直是心软的。

看到他一直忙上忙下,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能这么安稳地睡着时,她也不去打扰。她僵硬着脊背随着时间慢慢松弛下来,竟也就着盛松言的怀抱睡着了,就如同上一世那般。

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始终是回不去了。

盛松言一直都很忙,可是应钰知道后来的几天,盛松言只是装作很忙,大抵是害怕她说出什么要离开或是伤害他的话,每回都是在夜里偷偷摸摸溜进她屋内。

应钰并没有惯着盛松言,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有些无力气:“这样有意思吗?你觉得你这样就能困住我一辈子?盛松言,你变得好讨厌,上一世的你还会说天高云阔,我是自由的,你任我去往,而你会永远站在我身后,现在呢?现在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金丝雀吗?”

“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盛松言偏执道。

应钰扯了扯唇:“那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盛松言不敢看应钰的眼睛,他垂眸低声道:“我们都变了。从前我敢那般说,是因为你还爱我,天高海阔,你心里始终有我的位置。现在我不敢这般说,是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说了,你一定离我而去。”

“所以,你要困住我到什么时候?要到我死了吗?”应钰实在有些疲惫,“你真的好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底下还有那么多生意,那么多人需要我养活,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盛松言见应钰眸光越来越暗淡,他突然感觉到后怕,焦急解释道:“我已经把青黛和两个昆仑奴放走了,她们会安排好你手底下的事情,如果你真的需要,很多事务你在府中也可以解决,也可以出府,就是不要出了洛阳城。”

应钰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这日后,应钰吃的越发少了,甚至有绝食的迹象。盛松言听到这话,知道这件事如论如何都不能再进行下去。

应钰坐在秋千架上,抬手挡住头顶的烈阳,即使盛松言站在她面前,她也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没停留在盛松言身上。

盛松言端着一碗白粥,舀一勺子递在她唇瓣,应钰眼珠慢悠悠地看着他,又轻飘飘移开。

知道喂不进去,盛松言只好放下碗,诱哄道:“我知道枕沿溪,她没有死,只要你喝了这碗粥,我就告诉你。”

应钰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突然亮了一瞬,可她觉得这是盛松言在诓骗她,她并没有信他,盛松言接着道:“我曾在长安城里看到过她,我没看错,因为上一世你死的时候她曾来过扬州,替你报过仇。枕沿溪还没死,难不成你就要先死了?你想要遍地都是你的人脉,不就是为了能在日后助枕清一臂之力?”

应钰微微张了口,发出一道痛到极致的嘶哑声,她脸庞立时挂起两行清泪,“啊啊”地两声低低干嗷,仿佛有人将她一片片撕裂,又一片片缝补。

她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胸膛,可是无论如何都缓解不了心里如同刀绞的痛楚。

一声、两声,怔然入耳。

盛松言当即握住应钰的手,拉入自己的怀抱中,他拍拍应钰的脊背,如同对孩童般的诱哄道:“不痛,不痛。”

应钰被禁锢在盛松言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可是她觉得自己每一处地方都好痛,痛到她快呼吸不上来,也痛到她只能留下眼泪去缓解。

枕清没死,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盛松言,你又要把我困到什么时候?

她真的,好痛又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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