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娆眼睫微颤，收了手机就跑，张沫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抬脚去追。

校门口没几个人，江娆一眼就看到了他。

少年身形挺拔清瘦，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正站在门卫值班室前，和门卫说些什么。

江娆想起前世。

窗外鹅毛大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有人坐在华贵的矮榻上，明明在笑着，可眼里都是泪。

“等我死了，若见神仙便求神仙，若见鬼差便求鬼差……”

“……求你我来世再见。”

江娆死后没见到神仙，也没见到鬼差，但她还是再见到沈恪了。

别无所求了，她想。

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眼角泛着红。

沈恪几乎在那道视线看来时就察觉到了。

他对门卫礼貌的道了声谢，抬眼看去。

是一个女生。

跟周遭偶尔来往的学生不一样，她没穿校服，头发也没扎起来，黄色棉布裙显眼又明亮，很是张扬。

她应该是一路小跑来的，眼眶微红，微喘着气。

与他对视上那一秒，江娆意识到他不记得她。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前世她整日跟在沈恪屁股后面，把人烦的够呛，沈恪常常是碍于自身教养没把她赶走，但对她神情多是不耐的。

眉微皱着，绷着一张脸，就差把不要再烦我写在脸上。

“殿下又要如何？”

“殿下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殿下请回吧。”

现下那双偏狭长的好看眼睛里，无波无澜。

——他不记得她。

没关系，江娆安慰自己。

再遇见就已是万幸。

江娆收掉自己对他而言多余又莫名的情绪，迈步走近。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是沈恪？”

他微怔，旋即淡淡的应：“嗯。”

与前世第一次见面时太相似的对话。

娇纵的小公主在宫宴后将凯旋归来的将军拦住。

灯影交错，树木斑驳，小公主怔怔的看着面前披着一身月色的人，突然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只敢带着些娇蛮开口：“你就是沈恪？”

少年将军一身玄衣，并不像江娆从前所见的武将那般粗野，倒更像世家大族中芝兰玉树的公子：“嗯。”

克己有礼的答话，不掩冷淡的疏离。

小公主有些不服气，长眉微扬，视线又落在他的脸上，挑剔的话也就咽了回去。她脸上带着笑，脆生脆气的赞道：“沈将军真真是丰神俊朗，教人见之不忘。”

明明隔了一辈子，可想起时似乎连水中树影的形状都还记得。

江娆说他教人见之不忘，于是也真的记了他这么久。

心跳的很快，江娆克制着才没失态，她点了下头，越过他走到门卫室前敲了敲窗子：“孙师傅，这我们班新生，李老师让我来接他。”

门卫跟江娆熟，摆摆手让他们进去。

江娆回过身，又看向他：“走吧。”

江娆走在前面，少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张沫迎面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她迟疑了一下，才上前去挽上江娆的胳膊，压低声问：“这就是那个转校生？”

江娆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快走到办公室的时候，江娆停了步子，张沫狐疑的看着她：“怎么了娆姐？”

江娆回身，直直的看向沈恪。

少年不明所以，立在那里，清俊又矜贵。

江娆于是笑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恪。”

周遭蝉鸣声不绝于耳，少女笑的眉眼弯弯：“我叫江娆。”

她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沈恪对上她的视线，少女眼神澄澈，就直直的望着他。

沈恪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心里莫名添了些躁意。

他把心底的烦躁归结于眼前这个莫名有些自来熟的他的“新同学”身上，冷淡疏离的点了下头算是礼貌，没有出声接话。

江娆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奇怪似的，看他点头反而笑意更甚，说了句走吧就往办公室那去了。

目睹全程的张沫：“……”

张沫：“？”

江娆这是主动在撩人？

貌似还被对方冷处理了？

谁把她娆姐夺舍了？

谁魂穿到她娆姐身上了？

张沫目送二人到办公室门前，看着背影都莫名透露着愉悦的江娆，觉得自己肯定没睡醒。

—

江娆敲了三下门，听到有老师答了句进之后推门进去。

老李正低头写新学期教学规划，踌躇满志的列了几条三班必超一班须备条件，江娆沈恪都走到他跟前了他才察觉。

“来了啊。”

老李慢悠悠的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上下打量了沈恪几眼。

很好，看着是个不闹事的。

老李觉得满意，又剜了旁边站着的典型“不好管教”的学生一眼。

看出他眼里的嫌弃的江娆：“？”

老李笑眯眯的：“沈恪，是吧？”

沈恪嗯了一声。

“好，今天起你就是咱们三班的一份子了，又是新学期来的，不用担心进度跟不上的问题，踏踏实实学吧。教材已经让人帮你拿了，你家里把学费教材费什么的也都交了。”

想到之前听到的这位新同学家里的背景，老李看了看沈恪。

老李看着心宽体胖，但却也知道家长打过招呼的言下之意。

那样的家庭早已习惯了低调处事，无非是怕自己孩子转学到这里不适应，跟班主任透个底，想让老师多照应一下。

职责之内的事，多关怀一下转学生也没什么。

老李抿了口茶。摆摆手对江娆说：“你去教务处领一下沈恪的校服，我打过招呼了。新同学刚来，不知道教务处在哪。”顿了顿，伸了个懒腰起身，“沈恪，你跟我去班里。”

—

一共四套校服，秋夏各两套，装着校服的透明袋子上用记号笔写着185的字样。

江娆心里想了一下，这尺码是没错，跟教务处老师道过谢就走了。

江娆回来的时候，老李正在讲台上进行新学期伊始饱含激情的演讲。

老李高一就教她物理，上学年分班江娆选的物理，又分到了老李班里。她也就当然知道老李这个毛病。

——总爱在开学时先演讲一节课。

内容包括不限于：回顾从前、展望未来、诉说期许。

透过门旁的窗户，江娆能看到老李是多么慷慨激昂。

他两手举在胸前，伴随着演讲进行着某种不规律运动，像在做某种手势操。

“你们也要给我争点气，争取直接赶一超二。”

江娆：“……”

南礼中学，也就是南礼一中，是市重点高中，她们这级分完科一共十个班，一到五班是理科班，其中一班二班是重点班。学校从来不会明着表示出重点班的划分，但大家都参加了分科考试，彼此都心知肚明。理科的尖子生都在一班二班。

剩下这三个班倒是没按着成绩选的样子，张沫赵晓灿是分到三班的，三班班主任又是教过她事又没那么多的李志林，江娆听说后让他爸给学校打了声招呼，也来了三班。

江娆想着想着思绪又飞到沈恪身上，沈恪转到这个班里，估计成绩也是不上不下？

江娆站在门外，借着旁边的窗户扫了一眼教室，一眼找到了沈恪。

少年坐在最后一排的单桌，桌上是打开的新教材，他漫不经心的翻着。

讲台上老李看着台下学生的表情，也不生气，声音更振奋了：“这难吗？这不难吧……一个月后我们就要参加开学考，你们……”

“报告。”

江娆很干脆的打断老李的长篇大论。

“……”老李一顿，扭头看她：“成心的吧你。”

江娆笑嘻嘻的进班：“没呢。”

老李讲了二十分钟了，也懒得跟她计较，留下一句开学考有百分之四十内容是上学期的内容，让学生们先自己复习一下就走了。

开学班主任事最多，估计又去开会去了。

江娆赵晓灿是同桌，在第三排靠墙位置，她把校服塞到抽屉里，坐下。

班主任刚讲完，学生都还安静些，教室里只剩下翻书声，江娆静不下心，坐到座位上到下课只写了几道选择题。

下课铃一响，江娆径直就往最后一排走。

刚准备扭头和她聊天的赵晓灿：“……”

—

江娆递给沈恪校服：“夏季秋季各两套，学校平时不强制穿，周一升国旗和办什么活动的时候穿就行。”

沈恪接过，淡淡道谢。

他的手细长又骨节分明，腕间蔓延着不甚明显的青筋，看着很赏心悦目。

沈恪道了谢，见人还没走，皱眉看去。

——女生正对着他的手发呆。

沈恪眼底暗含不耐。

江娆被他发觉，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又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一直看到沈恪眉皱得紧了些，是耐心告罄的标志，江娆终于收了视线。

下一秒，她环视四周，往前走了点，微弯了身。

少女嗓音本就甜软，现下又刻意的压低了一些：“沈恪同学，我帮了你这么多忙，能不能——”

她顿了顿，视线明晃晃的落在他脸上，带着笑意把剩下的话说完：“加个微信？”

因为刚开学，补作业的补作业，补觉的补觉，教室里没有多吵闹。

江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她显然没有和沈恪熟到能凑在沈恪耳边用气音说话的程度，结果可想而知——

教室后两排的翻书声和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看向他们这边，目光都在传达一个语气词。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