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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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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傍晚,九巧湖畔的华贵画舫内灯火通明,涟漪清波倒映着烛光摇曳,更添清丽景色。众人历经诸事都已意兴阑珊,在船舫内小声闲聊着。坤柔郡主回来后不过歇了片刻便先行离开,依旧目不斜视,即使身旁的林栩小声向她致谢都恍若未闻。

林栩裹着披风缩在角落里的烛台旁取暖,整张素净白皙的脸庞被披风的兜帽隐去大半,只露出极尖的下巴和小半截玲珑粉嫩的耳垂。

在摇曳的烛火映衬下愈发勾人心弦。

姚剬静静喝了几杯热茶后,才觉得缓过劲来。他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林栩,回想起方才在甲板之上的情形。那女子将他一把推到水中时,分明面露狠色,用了十足的力气,如今却偏偏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

他看着那角落里瘦削的身影许久,只觉玩味之心更浓。

毕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待他。

姚素然看着身旁的弟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更加来气。她执起手中茶杯,本想喝口茶缓缓,再合计对策。却猛然间心内一紧,只觉得周遭仿佛有些异样。分明有哪里不对......

她环视四周,却在须臾后终于明白这异样的感觉是为何。

历经刚才之事后船内有着诡异的平静,众人虽看似如常,但都各怀心思,甚至不约而同地留意着角落里那渐渐隐在昏暗中的身影。

就连坐在她身旁,一向镇定的三皇子,目光都不时向那边扫去。

姚素然呼吸一滞。内心有百般滋味翻涌不绝,却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没想到今日她做局不成,反而沦为这个不起眼的林栩的陪衬。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明明她走到哪里,人群的焦点便在哪里的。如今却……

她心生冷笑,想起适才在甲板之上坤柔郡主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以及林栩现下楚楚可怜的姿态,心中恼怒更甚。

好你个林栩,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便休怪我......

一向没吃过败仗的姚素然只觉愤恨难填。她缓缓攥紧自己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灰白色,一口银牙紧咬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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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众人又稍坐片刻便都一一告别离开。

三皇子慢行在人群末尾,随行的宦官看其眼色,小声问道:

“三殿下,先前弹奏中阮的那位……”

他这才想起先前舫内弹奏数曲的乐妓,起初只是觉得手法娴熟,比起宫里头规规矩矩的乐坊司来也算有些味道。但在紧要关头时却被甲板上的意外所打断,便早已被抛诸脑后。

如今再想起,倒觉得如同鸡肋般无味了。

他微皱眉毛,一旁的宦官当即明白过来,忙朝着身后侍立的小厮摆摆手,快步退了下去。

三皇子抬起头,目光在面前人群的背影中搜寻许久,方凝在那个戴着兜帽的瘦削身影之上,眼中的阴翳在晚风暮气的撩拨下亦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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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落雅居内。

林栩坐在美人榻上,腰间倚着暖枕,一连喝了两杯晴芜早已备好的热姜茶,方觉得身子舒缓过来。

晴芜面露担忧,但见林栩清冷面容上有着难得的倦意,知道她心中有事,便也只是柔声道:

“小姐今日也太过冒险了,若是救人的护卫晚了一步,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林栩鸦睫低垂,长长叹了口气。

“当时情况紧急,我虽明白此招凶险,却也作不得他想,只能出此下策应急。还好,姚剬虽纨绔,但到底顾及国公府上下颜面,我以救人之辞掩盖真相,他亦不好再过多辩驳。只能将我推他下水之事隐去不提。”

她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忧思,晴芜见状便温言开解:“既已平安无事,小姐便当作是场噩梦罢了,今晚好生歇息便将所有这些一并忘却吧。”

林栩摇了摇头,唇角绽出一抹极淡的苦笑。

“今日姚素然趁机将姚剬的贴身香囊塞给我,便是早已生了污我清名之心。她敢在众人面前直指我与姚剬关系不菲,虽然冒险,一若事成,却不仅能让她亲弟姚剬得逞,更可以一举两得败坏我的名声。”

姚氏的自私与狠毒,果然一如往昔。

虽然早已知道她并非良善之人,却也没料到姚素然行动如此迅猛。便是这么快便等不及了么?

林栩低下头,眼底的嘲弄之色渐浓。

前世的林栩或许会任人拿捏,但重活一次的她,却苦等这个机会许久了。

她将手伸进自己所穿的素色小衫内,内里有一层极薄的夹层。片刻后,待手掌再拿出时,掌心之上便多出一枚成色极好的双龙纹玉璧。

色泽无暇,光洁明亮。

侍立在侧的栀芫惊道:“这是......?”

始作俑者却神色自若,勾唇一笑:

“这是姚剬平日里随身佩戴的玉璧,他与我纠缠时我便趁机取得,更借大力推搡之时让他难以察觉。我亦早有打算,便是今日姚素然不使出任何手段,我也绝对会让众人知晓姚剬欲对我行不轨之事。”

晴芜面霎时发白,惊诧道:“小姐可是做好可能会……危及自己清白的抉择了吗?”

姚剬恶名昭彰,与他沾惹关系只会对小姐在沐京的名声有百弊而无一利,更何况国公府如今权势滔天,若是和姚家硬杠上,恐怕林家更会落于下风……

晴芜担忧的看向十分镇定的林栩,实在不明白她为何甘愿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林栩却只是把玩着那枚精巧别致的玉璧,眸光流转如星晖。

“我何尝不知此招凶险?我亦不想与姚剬有任何令人诟病的牵扯,但如若姚家的行径能令坤柔郡主出手的话,即便是危及自身清白也值得。”

廖珚一向嫉恶如仇,又不喜姚家张扬作风甚久,哪怕平日里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但当情形危急时,她不信自命清高却秉持正义的廖珚会袖手旁观。

而姚氏姐妹与廖珚不睦之事,那日与姚素然同乘软轿时便可见端倪。

姚素然又自命不凡,唯有身份比她更高的坤柔郡主,能在关键时刻将其压制。

当她纵身跃下冰冷的九巧湖水中,赌的便是外冷内热的廖珚,一定会出手,哪怕目的不是真心帮她。

还好,她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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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如期而至,历经前些时日的暑热,已逾夏至的沐京却接连迎来暴雨。林甫年初时曾负责水灾难民安置一事,如今暴雨频发,眼看洧龙江水位线不断提升,他也接连几日夜不能寐,忧心水患之事。

而与城北高家前些日子刚定好的亲事便也顺而延之。

高彦邦如今在朝中任从六品的大理寺司直,常年出使外地掌断疑难重案,与林甫本只是早年的点头之交。

他家中有一庶妹年岁稍长,却因幼时在沐京郊外寒空寺养病而不近男事。如今身体已养好,却一直待字闺中,故而当官媒将林甫有心续弦一事说与高彦邦时,他一来仰慕林甫朝中清誉,又听闻林甫对已故发妻一往情深,乃重情重义之人,便对这位未来的妹夫十分满意。

林栩从前并不了解高家内宅之事,便悄悄派了栀芫前去打听,所得消息倒也与官媒所言并无太大出入。

只说这位高宥仪幼时疾病缠身,便被高老爷送去山上休养,待数年接回后,高宥仪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引来许多人家登门求聘。

但高宥仪自幼甚少与男子接触,又生得心直口快,竟接连将几门亲事生生劝退。数年过去,她一直未曾婚嫁,便也成了众人口中的“老姑娘”。

如今高家虽然看似毫不显山露水,甚至因为高彦邦常年驻留外地而变得愈发鲜为人知,但昔日高家,也有过短暂的辉煌。

高家先祖,也就是高老爷子的爷爷,曾任大昱开国后第一任宰相。高老爷子的表姑,也曾被太宗纳为妃嫔。近些年来,虽然高家逐渐式微,但若论起家学渊源,则比林家还要略胜一筹。

而自打听从林栩劝慰决心续弦之后,林甫便将一封家书送至荷城梁家。言辞恳切,语意恭敬。不出几日便收到了梁老爷子的回信道贺。当初也是他劝林甫向前看,如今在梁霜予逝去的第七年,纵然再惋惜和不舍自己的女儿,梁老爷子还是十分开明的支持林甫这一决定。

于是,唯一对这门亲事不满的便只有林甫的后宅——齐氏齐霜儿了。

当齐霜儿第一次听闻林甫生了续弦之意后,一把便将手中的玻璃杯盏猛然掼翻在地。

玻璃碎渣锋利无比,将跪伏在地侍侯的澜月双手划伤,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格外触目惊心。

澜月自第一次侍寝被抬为通房后,不出月余便升为贵妾。平日里尽管林甫很少召幸,却整日里在书房研墨添香,也算在硕大的林府渐渐有了些地位。但在齐氏面前,仍然是一副作低伏小的模样。

画梅是澜月的贴身丫头,早将齐姨娘平日里对自己主子的欺辱看在眼里,心生不满。她心疼地为澜月处理手上伤口,水汪汪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主子也太好脾气了,那齐姨娘如今都不算得宠,还敢对您这般颐指气使,奴婢实在是心疼。”

在漪兰苑跪了大半天的澜月发丝稍显凌乱地垂在脑后,她低眉看着自己的伤口,无奈而笑:

“那又能如何?我原先不过是做杂活的丫头,还是齐氏推荐,才得以入书房侍奉老爷。而又多亏了老爷仁心,一直对我礼待有加。我能有今天,已然是万幸了。”

画梅紧咬下唇,愤愤道:“也罢,左右老爷已与那高家定下亲事,待到那高家小姐娶进门,虽是继室,却也是堂堂正妻,到时候还怕压制不了这个心肠歹毒的齐氏么?”

澜月眼底漫上一层忧色,迟疑了片刻,方低声道:

“你记得从前齐氏身边的大丫头醉枝么?从前在府里也是十分得脸的,却说没就没了。那场时疫来得蹊跷,而自那之后,齐氏断了臂膀,也渐渐不如从前了......”

“您的意思是?”画梅面露不解。

澜月拨弄着手中的纱布,已经有红色的血渍渐渐漫了出来,隔着层层纱布,却也没刚才那样惊心可怖了。

“林府虽人口简单,但齐氏得宠跋扈甚久,恐怕早有人看不下去了。”

画梅眉头一跳,怔了半晌方默然开口,却也只敢断断续续地问,“您是说,小姐她……”

澜月扬起头,隔扇后有窗外朦胧月色依稀可见。她的语气也轻飘飘如远山雾霭般,很快便消逝而去。

“齐氏愈刁纵乖张,愈会引来杀身之祸。而我瞧着那背后静静蛰伏之人,恐怕也不会让宁静再维系多久了。”

第16章 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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