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不说许淮也想到或许陆行修的心情不会太好，只是没想到这种私人情绪会带入到工作里，他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
没再回复秦安，他当做没看见，从墓碑前站起来，最后亲吻了墓碑上明媚女孩的照片：“许秦，我走了，你在那边缺什么少什么记得给我托梦。”
许淮抚摸着照片的每一寸：“你已经很久没来找过我了，是把我忘了吗？”
没人回答他，地上发黄的落叶被风吹起，在地面激荡其一层旋涡般的涟漪。
这个时间墓地人很少，他身旁只有一个同样祭奠妻子的男人，男人给妻子扫完墓，转头说：“又来看女朋友啊？”
许淮第一次看见他，也可能是平时没有注意，他目光从新落回照片身上：“是我姐。”
从墓地出来已经晚上，许淮想到刚才男人的话，在车里笑了一声，如果今天这话被许秦听到肯定又要笑话他。
那时候他们父母刚去世，许淮拗不过她，十几岁的许秦为了赚钱和照顾他辍学打工，分明是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她打工的时候逢人就说：“我弟弟可厉害啦，高考状元，助学奖金就有十几万，可惜我们家太穷了，奖金还完债一点都不剩，他老说这个大学不上也可以，我想那哪成啊，我们全家就指望他一个人了。”
许淮刚来接她，在咖啡厅门口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对咖啡厅其他员工友善笑笑，然后对许秦又变了一副面孔：“天黑，我接你回家。”
“哦，你等等，我还没收拾完，还得换个衣服呢。”
许淮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抹布开始替她收拾：“嗯，我替你收拾，你去换衣服。”
同事羡慕：“阿秦！你弟也太董事了吧，长得又帅！”
许淮停下动作：“我是她哥。”
许秦指挥他收拾另一桌：“没大没小，我比你早出生一分钟知不知道啊！”
她随即又对同事说：“也就脸还能看看，人别扭要死了，上辈子我俩肯定是冤家。”
许淮无视她后半句：“早出生的才是小的那个，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就知道你是我弟，叫声姐听听？”
许淮不说话了，在哄笑声中冷着张脸擦桌子。
*
许秦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工作的时候有很长的时间在厕所，同事从呕吐声中小心问：“阿秦，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
怀孕不太可能，她连男朋友都没有，笑着驳回了同事的话，去医院做个检查这件事却被她放在了心上。
确诊那天是个明媚的早晨，许秦从许淮从医院出来，谁都没说话。
许淮低头查和淋巴癌相关的一切，眼睛都开始酸痛，他听见许秦说：“别查了，医生都说没治，你还想在百度上找到奇迹啊？”
许淮：“我们换一家更权威的医院，他有可能误诊了。”
许秦把微微颤抖的手藏在身后，笑着说：“怎么可能啊，那么明显的片子，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许淮觉得她笑得难看，把手里的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许秦做了很多次化疗躺在病床上脱了相的时候依旧不相信。
医生说她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了，但许淮不相信，觉得应该发生的奇迹是许秦的癌症是误诊。
奇迹没有发生，高昂的医药费和一次又一次的化疗，存款已经变成了负数，许淮眼睛下一片青色，他已经很累了，白天要上课，课间要打工，下午的时候回骑车15公里照顾许秦。
他屏蔽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像个机器人，给自己设定了不知道疲惫的情绪。
这天他没骑车，从黑色轿车下来，礼貌对司机说了稍后见，然后转身走进了医院。
医院的人已经认识他了，不管是导诊台的护士还是病房的其他病人看见他来了都精神了些。
隔壁床的大婶亲切说：“许淮来啦！”
因为许秦总对他们说：“我有个弟弟，叫许淮，因为我们家在秦岭淮河分界线，所以爸妈给我们取名一个叫叫许秦，一个叫许淮，小时候我俩以为自己家就是秦岭淮河的分界线，一个站在房子大门内，一个站在大门外，觉得这样就跨越了一整个世界，后来才知道秦岭淮河的分界线有多大，大到我们俩都在分界线内都可以找不到对方。”
她说着说着，久而久之病房里的人还是巡诊的护士医生都知道了许淮的名字。
许淮来得次数多了，也认识了不少人，他记得大婶同样是淋巴癌的晚期，听许秦说过，她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可惜确诊后丈夫不愿意支付高昂的医疗费，带着两个人剩下不多的存款跑了，唯一的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在妻子成宿成宿的耳边风中也开始劝阻大婶放弃治疗。
大婶说的时候豁达通透：“久病床前无孝子，我都做好了准备，现在也不想拖累娘家人了，干脆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她又心疼的对许秦说：“你可不一样，你还年轻着呢，有那么懂事的弟弟，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你可一定要好好治。”
她说这话的时候许淮恰好在，他给许秦倒了温水：“嗯，她很快就会好的。”
许淮今天过来的时候许秦刚做完化疗，在病床上疼的抽搐，听见大婶叫许淮的声音，颤巍的放下手里的书，哭得泪不成声：“许淮..这本小说太感人了..”
许淮顿了顿，没说话，把洗干净的苹果递给大婶一个，又拿出一个苹果削皮切了块递到许淮嘴边，看见许秦咬了一口才说：“甜吗，卖苹果的人说很甜。”
许秦吃着苹果，声音还哑着：“不甜，酸掉牙了，下次不要买听见没。”
许淮拿起一块自己尝，是不甜，又苦又涩，“下次不买了，你还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再给我找几本小说吧，要搞笑的。”许秦吸着鼻涕说完看出来又开始喋喋不休，精力充沛的像是没生病。
许淮安静的听着，偶尔递给她一口温水润喉。
她说累了，开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又闲不下来的偷看许淮，看见许淮在对着手机打字，她好奇的看了一会问：“谈恋爱啦？”
许淮打完最后一行字，收起手机：“没有。”
“怎么可能。”许秦张开五指，像天花板抓了抓：“你姐虽然没谈过，但眼睛尖的很，再说了，谈恋爱的人身上都有股味道你不知道吗？”
许淮把她手拿下来，用温水擦了擦：“什么味道？”
“恋爱的酸臭味。”
许秦说完就笑，笑到打嗝也没停下，就像那些上学时候喜欢八卦的女同学：“唉！跟姐说说，怎么认识的？”
许淮没打算说，但许秦好奇的事情会一直问，直到问出答案为止。
他也没打算欺骗许秦，想了会才说：“学校认识的。”
许秦追问：“人怎么样？”
许淮脑海里浮现出陆行修的脸：“成熟，温柔，有安全感...也很性感。”
这是他对陆行修的全部印象，就算在陆行修提出来要保养他后也没有改变，他觉得陆先生和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不一样。
许秦小声尖叫：“听起来好完美，这都能被你追到。”
说完她好奇：“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许淮看着手机里陆行修最新发过来晚上见的消息，“没有，他不喜欢拍照。”
“哦，那人家姑娘不喜欢就算了，你给我口述口述也行。”
许淮只能说：“很高，很白，眼睛很好看。”
他其实最喜欢的就是陆行修的一双眼睛，都说戴眼镜的人摘下眼镜会很丑，但陆行修完全没有。
每到深夜他都近乎依恋的注视那双深邃的眼睛，能从里面看见灯光的光晕和自己的倒影。
泛着潮红，眼尾滑落泪水，像只煮熟了的虾。
他甚至有些时候能看见那双眸子中的模糊情绪，是和白天的冷漠截然不同的愉悦。
这些他都不能告诉许秦，但仅仅是几个简单词语的描述许秦就已经想象出了陆行修的模样：“她一定是个特别好看的人。”
许淮少有没有否认，许秦的嘴喜欢胡言乱语，唯独这次他觉得许秦说得对，他同样认为陆先生是个特别好看的人。
又说了一会，多半时间是许秦在说话，虽然她依旧再说，但是许淮能感觉到她已经很累了，把最后一块苹果送进许秦嘴里，许淮站起来：“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许秦困得不想说话，也抬不起来快要漏出骨头的手：“嗯嗯，明天我想吃草莓蛋糕。”
“你消化不了奶油。”
“那你买一块替我吃了呗，然后告诉我什么味道就行。”
“我不喜欢吃蛋糕。”
第二天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陆行修的车上，路过蛋糕店，他犹豫片刻，还是对陆行修说了：“先生，能停一下吗？”
陆行修看过来，揉了揉他的头：“怎么了？”
“我想买块蛋糕。”
陆行修不会不答应这样的请求，说话的功夫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他让司机掉了头，亲自下车和许淮挑了块摆满草莓的蛋糕。
他说：“你喜欢吃甜食？”
许淮：“我姐喜欢。”
陆行修知道他有个重病的姐姐，颔首后并没有多问，附身压上去亲许淮的唇：“下次可以带我去见她。”
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许淮仰着头被迫结束了这个不算亲吻的吻，有些喘息的接了电话。
“你好，是许秦家属吗，她在今天下午三点十分情况恶化，多处脏器和组织加重病变，现在人已经在手术室，需要家属到现场进行签字缴费。”
平静到几乎没有人性的声音从手机中扩散到许淮的耳廓，盘旋很久依旧不愿意消散，每一个字都从清楚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震耳的轰鸣。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手术室的，眼前头顶红色的牌子刺痛了双眼，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落入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中。
“别怕，她会没事的。”陆行修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驱散了所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