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阔讲到一半，停下来喝可乐润嗓子的间隙，雅婷吃着汉堡问：“你那个从伦敦回来的同事叫Rue啊？”

“是的，许蕴茹，英文名叫Rue。”

她转过头来询问岑淼能不能帮她查一下许蕴茹的互联网信息，或是社交平台账号。

“可以，把她微信朋友圈给我，还有什么个人信息吗？”

岑淼把面前的薯条、麦香鸡和汉堡推远了些，用湿纸巾擦掉渗在桌面的油渍，这才拿出刚才收起来的电脑。

“我只知道她在南城财经大学读经管，因为还不熟，所以别的信息还没聊出来。”

岑淼左手握着姜阔递来的手机，右手操作着鼠标在电脑上重复着浏览和点击的动作。

姜阔等人很佩服岑淼的一点，就是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搜索能力，去在互联网上挖掘自己想要的信息。

并且她反复保证，她一切的搜索行为和网站不仅合法，而且是普罗大众都常用的。

通过一个又一个超链接寻找蛛丝马迹需要时间，岑淼专心干活的同时，也示意姜阔可以继续聊下去。

“我说到哪里了？”

苏一鸣开口提醒道：“说到你们leader厌女。”

“哦，”姜阔义愤填膺地拍拍手，她用眼神扫视完在场所有人后继续说，“该说不说，每当明确感受到做顺直男会在职场上受到优待的时候，我都非常渴望下辈子投胎做个男人。

“只是职场吗？”岑淼头都不抬地吐槽道。

听到这里，一直用闭目养神的状态摄入大量薯条的袁凌也终于睁开眼睛。

“下辈子投胎还做人啊？”

和袁凌一样，姜阔也是唯物主义战士，自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相信人死了还有什么来世。

可她原本也是平权战士，相信自己会全力以赴地推动性别平等，至死方休。

但在她如今的心中，非常渴望下辈子投胎做个男人。

姜阔从不否认时尚杂志扮演着与时尚共谋的角色，在消费社会不断制造着受众的消费欲望，但她也同样肯定时尚杂志是传播女性思想的阵地，NH合作的全球高奢品牌也一直致力于解放女性，并激发女性独立的思想。

选择大三社会实践的实习公司前，姜阔看着NH杂志内页那些包含女性主义论调的文章，看着NH牵头举办的女性议题论坛，看着出席NH活动的女性先锋ICON，于是便一腔热血地相信了NH杂志会是她的Barbie Land。

正式入职NH杂志之前，姜阔一直很期待传说中的女性友好公司是什么样的。

那些在公司内部推动性别平等，致力于创造一个对女性友好的工作环境，鼓励女性在职场上实现自我成长的公司，它们的女性高管是怎样领导下级，又是怎样向上管理公司的，她都想见识见识。

直到她老老实实地赤膊上阵，然后被现实中厌女的职场氛围打得皮开肉绽。

可尽管如此，她也只能默默躲起来舔舐伤口，因为她试图用“一定有女性友好的team，只是我运气不好，碰到了糟糕的”和“我太敏感了，别的女孩不也忍受下来了吗”说服自己。

虽然也总会有说服不了自己的时刻，比如南城大学辩论赛总决赛前，她看到那道总决赛辩题时。

比如Leon早就已经跟着leader参与核心业务了，她却每天都陷入提交OA和翻译PPT的循环中。

但她大多数时候还是说服了自己。

想到这儿……

“是不是很帅？”见姜阔盯着手机里的照片都愣住了，Leon得意地继续划向下一张，“他本人真的比照片还帅，腹肌超级立体！哎~可惜你没有去现场看。”

“呵。”姜阔无语地翻着白眼冷笑一声，“我也没有说想看。我不喜欢这种脑袋空空，采访全靠背稿的男明星。”

Leon以为姜阔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此更加乐此不疲地向她展示起昨晚杂志封面拍摄的现场花絮。

“下次Cindy去监督拍摄，你嘴巴甜一点，让她也带你去现场体验一下。”

姜阔不屑地看向好似在安慰自己的Leon，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爽，是因为我昨天提的所有OA，全都卡在Steve的节点上了。”

‘我干了一天的弱智工作，你跟了一天的现场。’

尽管姜阔用看笨蛋的眼神盯着Leon，可她不相信对方不明白自己愤恨的真实理由。

从Leon说出“你懂的，我是男生”开始，她就知道Leon什么都清楚。

对面的许蕴茹突然抬头小声地透露：“因为Steve来南城了，昨天工作的时间，他应该是在飞机上。”

Leon收起手机，同时捂住嘴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惊讶表情：“哦莫！Steve真的来了？他怎么来这么早？当代艺术中心的展不是十一月份才举办吗？”

许蕴茹左右张望了一下午休时间人员稀少的办公室，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俯下身子凑近了Leon和姜阔。

“真的来了，我朋友在NH总裁办实习，他说Steve这次来亚洲，主要还是为了巡视NH在亚太地区的数字销售业务，以及考察商业发展部‘仅供数字版的B2B’项目的实行效果。”

“P2P？”Leon大惊失色地反问。

再次为Leon的无知而震惊的姜阔，此刻，却有一个同样难以启齿的问题。

‘Steve是谁？’

趁着许蕴茹给Leon知识扫盲的间隙，姜阔赶紧调暗手机屏幕亮度，启动搜索软件。

‘NH国际集团总经理，’姜阔噘着嘴惊讶地点点头，‘曾任NH数字杂志发展执行总监。’

此刻的她坐在NH杂志的Advertising Department，一个负责与广告客户合作，从而实现杂志盈利和品牌推广的业务部门，却忍不住想要为屏幕里【减少时尚杂志对广告收入的依赖，借助数字化转型与读者建立数字联系，吸引读者为内容付费】的文字拍手叫好。

在NH杂志工作的这几个月，姜阔终于通过这个契机，了解到了和她专业最对口的部门。

毕竟“数字出版”这门专业，就是在新媒体传播方式代替传统传播方式快速发展，并抢占市场份额的时代背景下诞生的。

正在他们三个闲聊的时候，刚结伴和客户吃完午餐的Sandra和Cindy回到了公司，背对着门口的许蕴茹接收到Leon的眼神暗示，立马打住了话头，佯装站着整理桌上堆积的往期杂志。

“Leon，我要的提案PPT怎么还没发过来？”路过的Sandra扔下这句话，就快速地从他们的工位掠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River，我的合同还没好吗？你OA系统里看看到哪了，快点催一下。”

见Cindy也风驰电掣地走过，姜阔赶紧用视线追上她，回答道：“卡在Steve的节点了。”

听到这回答，Cindy立刻为难地吸了口气，她先看了眼Sandra，然后摇摇头无奈地说：“行吧，我去催一下。”

姜阔窃喜地收回目光，她脑海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直到Steve倒完时差醒过来之前，她都可以领着微薄的薪水在工位上摸鱼了。

但她正要打开课程作业的文档，偷偷写会儿新闻稿时，Leon突然将他的电脑屏幕转向她。

“River，你能帮我看看这个PPT吗？”Leon瞄了眼Sandra所在的方向，用谦卑的语气解释道，“拜托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错误。”

“这是什么提案？”

“这是明年开年封的内页策划——‘Women Focus’。我们计划邀请制片、导演、演员还有写作等领域的杰出女性，分享她们现下关注的女性议题，以及她们凝视下的生活细节。”

Leon照着PPT上的文字，简单地给姜阔解释了一下本次选题的意义。

姜阔快速浏览了NH这次拍摄拟邀请的人选，不免由衷地感叹NH集团的财大气粗，以及它一如既往的高调性、高品位。

“这个导演的履历不完整，她有一部票房不高的电影你没加上去。”

“这个制片最近可能没档期啊，她进组了，是真实的那种进组。”

看着姜阔像批阅奏章的皇帝一样翻着他的PPT，Leon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呵，”姜阔轻蔑又骄傲地一笑，“你姐姐我啊，可是去年电影节的新媒体部门志愿者，去年南城日报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导演的采访稿，初稿就是我写的。”

要不是因为同事之间应该避免透露过多个人信息，姜阔能罗列出的、她这两年采访者的名单有更多。

嘚瑟也需要点到为止，而且姜阔觉得，凭Leon的见识，他也只知道娱乐圈里的那几位。

“这几个作家选得蛮好的，但是这几个明星......”姜阔咂咂嘴，“很难评啊。”

“难评就难评吧，你只要看看有没有错的地方。反正最后请谁，也轮不到咱俩决定。”

没想到Leon有求于人的时候，还能一如既往地毒舌，姜阔为自己的多管闲事和乐善好施而后悔不已。

“我记得裴思远拿过‘荷花奖’的，你要不确认一下？”反复检查了两遍后，最终姜阔指着演员名单表内的一页说。

“谢谢好姐姐。”Leon笑盈盈地捧回电脑。

如此甜美的感谢让姜阔感到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瞬间从她手臂上浮起。

‘我也是贱。’

“你也是贱。”

岑淼依旧是头也不抬地点评道。

吃完饭正在桌子边刷手机的苏一鸣抬眼看了看岑淼，又斜眼观察着姜阔的脸色，见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他便老老实实地垂下眼来。

“我的建议是，离。”

袁凌的表态也正戳中了雅婷的心，她朝向姜阔用力地点点头：“赶紧离职找下一家吧，婚姻不幸还能离婚呢，你没必要和这家公司再耗下去了。嫁进大宅门的女人隐忍半生还有个‘媳妇熬成婆”的念想，你留在NH受气是图什么？”

雅婷的一番比喻让姜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糟糕的爱情会消耗你，糟糕的工作也会。”岑淼顺着雅婷的意思继续往下说，“我看不到你在这个部门的上升空间，你这么有才华的人，难道准备一直做这种bullshit job吗？”

姜阔终于忍不住反驳道：“那也可能Cindy就是还没有合适的项目让我跟呢？而且我想的是，年底时尚杂志的盛典以及活动多，忍到那时候再说。”

雅婷、岑淼和袁凌三人相顾无言，最后只能齐刷刷地用批判的眼神盯着姜阔。

这种凝视的目光看得她心里发虚，姜阔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将内心的纠结更诚实地向她们打开。

“本来我月初的时候，真的想过要离职，但许蕴茹跟着她的leader从伦敦时装周回来了。当我看到在NH工作起来如鱼得水，和上司、同事相处起来融洽自然的她时，我又开始质疑我自己的工作能力了。”

姜阔还要继续往下讲，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化成语言飘到嘴边，最终只化成了一声叹气。

雅婷伤感地拍拍姜阔耷拉着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袁凌正要开口，岑淼却伸手问她借手机一用。

手机解锁交给她后，袁凌一针见血地和姜阔指出：“你不要向内归因，每天辛苦地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自私一点，将痛苦的原因归结到环境和周围的人又怎样？”

道理姜阔都明白，于是她朝袁凌感激地浅笑了一下。

“但是吧......”

姜阔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最终，岑淼适时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Rue社交平台的账号，我还顺便帮你查到了Leon、Cindy和Sandra他们的。”岑淼举起姜阔的手机，滑动屏幕，对她展示着刚刚保存在相册中的社交平台界面截图。

但她很快又拿起自己和袁凌的手机，并排放在桌子上——她的手机上显示了许蕴茹社交平台的最新一条动态，袁凌的手机上是女同性交友软件的界面。

岑淼指着许蕴茹照片动态里空无一字的描述，以及她带上的唯一一个“#LE”的话题，直白地告诉姜阔：“她大概率不是，但她数据很好的动态里，都会带这个话题，并且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姜阔不明白为什么岑淼敢说“她大概率不是”，但学习过数字营销的她却明白岑淼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神情复杂地坐在那，远远地瞧着桌上的手机。

屏幕里妆容精致、目光疏离的许蕴茹没有看向镜头，她虽然用银丝边眼镜搭配英伦风的西服套装，拍摄地点也是南城美术馆，但未加半个字的文案削弱了她这条动态的说教感。唯一打上的tag直白且真诚。

是一条优质动态，它的点赞数也证明了这点。

在姜阔思考的档口，雅婷惊讶地拿起袁凌的手机看着她：“你......”

袁凌淡定地收回手机，解释完“之前我为了求证，所以下了这个软件”之后，她不在乎雅婷有没有接受自己的理由，转而看着许蕴茹的照片对姜阔慢条斯理地说：“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她或许天生适合职场、适合时尚行业。你不用对标她，想离就离吧。”

（本书为架空背景，其中涉及的人物和情节无现实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