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十月，天气逐渐变冷，雨水增多，为了防虫害防霜冻，柑橘的大面积套袋工作已然开启。

十二亩地，如果仅凭陈禾一人，怕是要套到天荒地老。

于是，在一个暴雨之后的晴日，在隔壁阿姨的介绍下，她雇佣了几个本村的套袋人，个个都是手脚麻利的中年阿姨，收费方式论件数，套一个袋子一毛钱，平均一个阿姨一天能套两千多只袋子。

可能种植水果也有新手保护期，经历过六月份的施肥，七月份的修枝，八月份的放梢，九月份的补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小果园挂果情况十分良好，连帮忙套袋的阿姨都笑眯眯地说：“果然是大学生，种果子都比别人种得好。”

陈禾只是笑，也不解释。她其实没干多少活，一步步走过来，三四个月的时间，每个步骤她都在雇人帮忙，光是人工成本就已经搭进去了一万多。

何春林背着竹篓路过，满面春风，精神健旺。

陈禾瞧见了，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喊了声舅舅，但没等他回应，便反过身来继续忙自己的事。

何春林吃了个没趣，刚拉下脸来，便有人接壤，玩笑道：“老何，做什么笑这么开心，捡钱了？”

何春林放下竹篓，瞧了一眼正背对着他套袋的陈禾，身穿粗布长袖围裙，脚踩雨靴，十足的农民模样，得意地笑说：“我家语嫣寻了个好工作，在北京上班，一个月能有两万多块呢，这不，刚给我打了钱来，我说不要不要，她非得给，这孩子，你说说。”

声音高亢而洪亮，生怕方圆百里谁听不到似的。

陈禾不疾不徐地忙着手下的工作，闻言弯唇笑了笑，温柔的笑意在草帽的遮掩下，宁静而清丽。

她这个舅舅啊，对孩子简直是十足的东亚家长教养模式。

语嫣是她的妹妹，即使不是，她也希望她能过得好，舅舅何必总是事事拿她们二人做比。她还好，心态不是一般的好，但语嫣未必，从她第一次见她时，就这么觉得了。

那孩子，骄傲的笑容里总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悲哀。

下午六点，今日份的套袋工作马上收尾，隔壁大叔骑着小三轮从村头那边过来了，说咱们村来了一辆豪车，黑色的劳斯莱斯，也不知是谁家的亲戚，陷在泥坑里出不来了，被水泡了好几天的路，越踩油门陷得越深，还撞树。

隔壁阿姨边弯腰捡废了的袋子，边笑他说：“你晓得是豪车？还劳什么斯。”

叔叔不满：“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

江城南山的方言，清雅流畅，抑扬顿挫，很有独特性。陈禾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一对活宝一样的中年夫妻。

只是，劳斯莱斯……

不会的，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陈禾摇了摇头，甩走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脱了围裙拿上东西，跟着工人们一起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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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禾正在院中洗手，隔壁那大叔又来敲门，说：“小陈，那车子是不是找你的，有一个穿西装的男的，长得还不错，大概二十八九的样子，拦着人就问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陈禾的。”

陈禾手下一顿，湿漉漉的双手往身上一擦，进屋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又折回来问：“叔，你确定他现在还在村口吗？”

“我不晓得，刚有人路过跟你大娘提了一嘴，我听着了，你大娘就让我赶紧来告诉，不知人现在到哪儿了，可能还陷在泥里边没出来呢。”

陈禾有个小电驴，是她刚进村时妈妈给买的，本来说要买一辆新能源汽车，这样市区和乡下之间来回比较方便，但陈禾拒绝了，她想以后自己买。

刚转过一道弯，谭旭就出现了，手里抓着一只金色的铁盒，身上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西服，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低头望着脚下走路，小巷子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碎石瓦块，泥泞不堪。

陈禾看他这样子，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她叫了一声：“谭旭。”

那人抬起头来，看见是她，扬手就想把手里的物件砸过来，骂道：“住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他走到近前把东西递给她：“喏，给你的。”

陈禾接过来一看，比利时的手工巧克力，她说过一次好吃，他就每次都买，即使出差的行程不经过意大利，他也会特意绕道去买。

“跑这么远，就为了送一盒巧克力啊？”她抬头问，眉眼之间无辜而清澈，却隐隐含着狡黠的笑意。

谭旭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笑脸，突然愣住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她，刚才不觉得，在路上时不觉得，在北京时也不觉得，可此时在她面前，他突然深深地觉得了，他真的是想她。

“想什么呢？”陈禾往他脸前挥了挥。

谭旭抬头环顾，四周无人，伸手掐住她的两颊，低头一吻。

陈禾没有挣扎，她还坐在小电驴的座位上，谭旭就着那样的姿势低着头吻她，闭着眼睛充分享受此时宁静的时刻。

清香而湿滑的唇齿，先是轻触舔吻，而后逐渐挑开深入，舌与舌之间如游鱼一般推放缠绕，吸/吮着彼此的津/液。

陈禾直被他吻到呼吸急促，头脑缺氧，她觉得他吻了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忍不住轻推他的肩膀：“谭旭，别这样……”

谭旭挪开，嘴唇苍白，眼光迷离，如果不是在外面，如果不是在这个泥泞而又糟糕的场地里，他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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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里，谭旭眼前一亮，跟外面泥泞而杂乱的乡野不同，小小的四方院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有花有树有草，整洁清新，错落雅致。

跟他住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勤快。

陈禾没管他，径直进到屋里先把监控拔了，谭旭跟进去，打量了一圈，问：“这是干什么？”

“我妈装的监控。”

谭旭好笑，放松了一下肩颈，道：“怎么，怕你家里人知道？”

陈禾懒得搭理他，让他坐，自己则去厨房烧水。

“知道就知道呗，就当我提前见丈母娘了。”他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开口。

转了一圈，把西服外套脱了仰靠在沙发上，布艺沙发坚韧柔软，他随手将外套一丢，闭着眼睛揉捏山根，上身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轻薄又有质感，翘起二郎腿，跟个二世祖似的等着陈禾来伺候。

喝了杯水暖胃，陈禾坐在他对面，捻开一块巧克力填进嘴里，问：“你要住下吗？还是坐一会儿就走？”

“啧，刚来就喊我走？我没别的事儿了？”

陈禾不解：“你还有什么事？”

谭旭掸了掸裤子，漫不经心地说：“好事儿呗，晚上再告诉你。”

陈禾皱眉，直觉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怕不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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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住下，陈禾就喊他去洗澡，鞋子和衣服都要换下来，尤其是那双鞋，脏得不得了，也不知从哪儿踩来那么多泥，都蹭到她的地毯上了。

洗澡间不大，在院子外面，跟楼梯挨着。她带他进去，调好水温，教他什么东西怎么使用，然后嘱咐他等着她回来，别乱跑，她去村里的商店里买点儿洗漱用品。

谭旭站在她身后看她指指点点，突然单手绕过她的前颈锁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咬了一口她的耳朵，笑道：“我是小孩儿吗？嗯？”

卫生间窄小，对面墙上钉着的简易镜子却宽大而明亮，谭旭上半身没穿衣服，肌肉线条流畅而精壮，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暧昧的体型差让人眼晕头昏。

寂静的夜晚，沉默的空间，难得的氛围，谭旭突然不想让她出去了。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衡，或者，已经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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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禾到商店给他买拖鞋和内衣，又买了几样洗漱用品，他也许只住今日这一晚，但那个大少爷的脾性，生来不爱将就。

虽然降级如此，已是将就。

他在里面吹头发，风声呜呜地响，陈禾给他的衣服洗好晾出来，又用湿巾把白色的真皮鞋面擦干净，拿了烘鞋器放在廊檐下撑着。

谭旭搭着浴巾走过来，笑说：“这么贤惠？跟我回家当媳妇儿吧。”

陈禾白了他一眼，让他滚，口吐莲花。

他像是习惯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蹲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反复摩挲，说：“真别弄了，车上有备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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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司机送来饭菜，说车子已经弄出来了，还得多谢这里淳朴的村民。

谭旭让他把车上的东西都拿下来，嘱咐他去镇上睡，明天中午以后再过来。

司机应是，掩上大门出去了。

谭旭盘腿坐在地毯上吃饭，面前放着一个小几，上面饭菜琳琅满目，陈禾没什么胃口，陪他吃了两口就折回电脑跟前继续查资料。

谭旭放下碗筷跟过来，看了半天说：“搞种植还要看知网吗？”

身侧的地毯上散着几摞书籍，他随手翻开，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不是，我看看有没有适用南山县打造现代化果树种植基地的先例。”陈禾目不转睛，依旧盯着电脑认真学习，手下鼠标的滚轮快速而均匀地滑动着。

谭旭一怔，欣赏着她白皙的侧脸，三高四低，弧线优美，突然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陈禾回头问。

“我笑我们禾禾怪不得要离开我，她跟别人不一样。”谭旭将她的碎发轻轻别在耳后，第一次露出那样清澈的温柔。

陈禾心里倏然一软，抿了抿唇，到底别过了头去。

谭旭，死性不改的谭旭，薄情寡义的谭旭，他真的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