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柏桓一回头，和一张红白相间的大花脸面面相觑，它的面部色彩尤为突出，脸长而尖，鼻梁塌陷，鼻孔朝天，蓝脸红唇，整个大脑袋边上环绕着一堆白色长毛，两根从嘴里弯折出来的大长獠牙在昏暗水中格外显眼，那声“嘎嘎”，正是从它伸出獠牙的嘴里传来的。

因为离得太近了，苏柏桓几乎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他猛地往后窜了几米，抵住一座被垒起来的骸骨高塔，方才水里太暗，他根本没看清远处还有这样一堆白骨。尖锐的骨头凸起顶着他腰间的软肉，眼见着那不断发出短促“嘎嘎”声的大花脸慢慢像自己靠近，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他的手向后摸索着被堆积垒砌的骸骨，正摸到一件元宝如意形状的器物，猛地一拽，整座白骨塔飘荡荡地散落，在昏暗水中悠悠然荡着，似乎在绕着他玩荡秋千。只有他抓着的那个东西，闪着银光的长命锁捆着一具没有散开的婴孩骸骨。

那骸骨紧紧地攀着他的手臂，而原本还朝他游来的大花脸似乎是被漫河水飘摇的骨头块吓着了，像条灵活的长毛鱼一样地飞快游走了。

河底很安静，苏柏桓咽了口口水，心跳得越来越快了。这小孩怎么还抓人手啊！

察觉到自己快憋不住了，他也顾不得缠着他手臂的骸骨会不会被他的动作摇散，努力向上游去，等到重新看到明媚的阳光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那座桥很远了。

姜枝听着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的聒噪心跳声，紧紧盯着眼前的水面，迟迟没有看见苏柏桓要出现的痕迹，又往远处看了眼，才发现浑身湿透的苏柏桓出现在远处，他的手臂上似乎还缠着些什么东西。

苏柏明见他出现在离桥那么远的地方，一下就急了，又不好开口骂人，就在原地焦躁地来回踱步。

而不远处已经平静下来的国公夫人也跟着他们紧紧盯着水面上冒出来的那颗顶着贴脸白毛的脑袋。

苏柏桓又花了一会才重新回到自己先前下水的地方，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在水下游那么远。他将手按在木板桥面上，借力翻身上岸，人还没站稳，他手臂上紧紧抓着的那副骸骨先他一步落下，嘎吱嘎吱地跑向自己的母亲。

桥面上的人们都捂住了耳朵，骨头架子在木板上滑动爬行的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

姜枝悄悄走到楞在原地盯着那副骨架的苏柏桓，仔细地观察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和衣裳，确定没有半点伤口血迹之后才开口，“你在水面下被吓到了？”

“你……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吗？苏柏桓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凉凉的。

“我能听见你受惊吓的心跳声，跟在亨利的城堡那时一样。”姜枝笑着调整语气，酝酿了片刻，复刻了朱蒂小姐的话，“真年轻啊。您的心跳是我听过最有力、最年轻的。”

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又重新爬上他的脊骨，清晰的心跳声声又重新回响在她的耳畔。

“别怕。”姜枝拍怕他的肩膀，“我当时还以为那是隐藏玩家技能加成，虽然没什么用。”

还没等苏柏桓开口讲述他在水下遇到的大花脸，跪坐在不远处的国公夫人抱着那一小具骸骨，仪态万千地朝他们走来，同样的衣着样貌，发髻凌乱衣衫湿透，但她给人的感觉跟之前闹着要下水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是没有疯的国公夫人？

清脆的木屐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姜枝把苏柏桓扯到自己身后，紧紧盯着那位夫人，熟悉的游戏播报声传来，“恭喜玩家完成隐藏任务，‘消失的孩子’。恭喜玩家触发隐藏任务，‘夫人之死’。虞国公曾经有一位以美貌贤德闻名的夫人，那夫人爱极了虞国公酿的酒。她嫁入国公府不到两个月就怀上了唯一的小世子，可自从怀上孩子，这位夫人终日陷入恐慌。因为这十几年来不断有孕妇被害，小孩被拐的事情发生，不只是百姓，就连官家的孩子也没能幸免。”

“她每日抱着肚子躲在虞国公为她打造的安全屋中，好不容易才省下健康漂亮的小世子。生下孩子后，她的心悬得更紧了，整日守着孩子，生怕孩子出事。”

“但往往越害怕的事情越容易发生，在一天夜里，她终于还是失去了她的孩子。”

“她从此郁郁寡欢。虞国公为了讨夫人欢心，提前打开了自己酿制的酒液献给她。当夜，夫人就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孩子的旧襁褓前。”

“请玩家寻找国公夫人死亡的真相，寻找失踪的世子（已完成）。注意，此隐藏任务可能会对后续的游戏难度产生影响，请慎重选择完成与否。”

姜枝紧紧盯着那浑身湿透、抱着骸骨的贵妇人，已经做好了它下一秒发狂变成鬼怪的准备。没想到它抱着那具带着长命锁的骸骨朝他们行了个礼。

周围的NPC人群在他们听系统播报的时候，就已经像是完成任务被格式化了一样，绕着他们离开了这一座桥，连带着不远处的村庄和山林也变得模糊不清。

“几位是官家抓来的酒奴吧。”国公夫人对这姜枝微微一笑，美丽的面容开始变得苍白，“谢谢你们为我找回了元儿，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求国公帮你们解除奴籍，放你们回家去。”

“夫人心善。”姜枝轻轻摇了摇头，“您今日还我们自由，明日我们也会再次回到这里来的。”

“那你们想要什么？”国公夫人的面色慢慢变得发青发紫，洁白的脖颈上慢慢浮现出深紫色的勒痕。

“我们和村里待着的那些人不是一个官家找来的，起了冲突。”她伸出自己满是干涸血迹，仍旧隐隐作痛的双手，“再在村子里待下去，我们根本活不到酿出酒来的日子。求夫人收留我们。”

“想跟我回国公府？”国公夫人的面容越来越可怖，陆玲在最后面站着，忍不住抓住身前苏柏明的衣角。苏柏桓忍着抓着大家逃跑的想法，紧紧地盯着姜枝的头顶，不敢去看夫人的模样。

姜枝本来是不紧张的，还觉得有些新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吊死鬼的样子，但苏柏桓的心跳声太吵闹了，给她也带的有些紧张。

姜枝沉默着，算是默认。

“我答应你们。在国公府里酿酒的材料确实会比在村子里好找，不过，太贪心的人是会付出些代价来的。”国公夫人的舌头已经慢慢冲破嘴唇的封锁，缓缓坠下来了，“按照规矩，你们进了国公府，管教你们的人也会跟着进国公府。都仔细些，不要在我眼皮底下搞出些血腥的事情。”

“谢夫人。我们一定会守规矩，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姜枝对着舌头已经快要垂到怀里那具骸骨上的夫人道了谢。

那夫人对着她点了点头，“还算乖巧，跟上吧。”它转身往桥的另一端走去，每走一步都往下淌出一滩水来。那具惨白的骸骨慢慢从它的怀里爬到它的肩头，像个真正的孩子般把玩着它肩侧落下的几缕头发。

姜枝第一个跟上它的脚步，光着脚踩在它落下的水迹上，凉丝丝的。

“走吧。”她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三人，又看了看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国公夫人，说道，“快点，待会跟不上就麻烦了。”

“真的要跟着……”一个吊死鬼吗？陆玲根本不敢在它的背后说它是吊死鬼啊！几个字在心里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化作，“它吗？”

“陆姐姐，你回头看看，我们还有回头路吗？”姜枝看向跟陆玲一个表情，估计也是一个想法的苏柏明，“信我吧，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也是唯一正确的路，在这个坡山村里根本酿不了酒，我们找不到材料的。”虽然也许可以挖个村民脑子试试。

他们回头看了看已经几乎看不清形状的山村，终于是迈开了腿，跟着这个很大可能带他们去赴死的“国公夫人”往前走着。

在他们身后模糊不清的木桥边界，正蹲着两个人影，看着他们犹犹豫豫地往前走，想要跟上，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上那座木桥。

“这不会是黄泉路吧？”

“你见苏柏桓倒霉过吗？这肯定是正确的走向。”他狠狠地锤了面前的空气墙两下，无可奈何地放下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