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白雾散开，身旁划过缭绕奔流的风，万松云才惊觉自己如立云端之巅，四周白茫茫一片。仰头看去，头顶如同凝结的冰晶一般晶莹透亮，蓝白相间，闪着奇异的白光。

脚下流动的云停下了，直到双脚踏上坚硬的地面，眼前出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大门，万松云才意识到，这仿佛不是她熟悉的晋城，或是望京。

正在她踌躇不前时，传来一道洪钟般厚重的声音：“南天门前来者何人？”

南天门？

万松云因那声音入耳浑身一震，让她想起了那日迎君山前闻决溪的惊世现身，心下却一片茫然。李松云竟有如此大的能耐，直接将她从鬼域送上了常人不可及的白玉京？她送自己来此处是何意？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发声的守将已经自己前来，看见她，守将的表情不变，恭敬地一拱手，说：“原来是战神殿下。恭迎战神历劫归来，仙王母及众神已经备好蟾宫宴，请战神前去。”

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不过万松云现在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应对。看来自己又是借了别人的眼睛在看世事。她不做声张，这具身体也并无反应，只是一昧提脚往前走着。

路过十楼三十二坊四十八城，往来仙娥神官对自己无不施礼，也有声音飘进耳朵里：“战神仍旧是这样高傲，即便被贬下凡也学不会谦卑些。”“流云仍在等着她么？”“除了普化，天宫内有谁能管得了他？普化都没说什么，别的谁敢干涉？”

万松云心中渐渐疑云丛生，不过她的脚步不停，带着满肚子疑惑向蟾宫前去。她有预感，在见到众人的那一刻，她的问题会迎刃而解。

淡雅的丝竹声随着逐渐敞开的大门悠扬传来，远处是好一派热闹的景致，衣袂飘飘的神仙谈笑往来，清酒甘甜与瓜果香气一同逸出，万松云头一次看见众神宴，被这浑厚的灵力场捕捉住，便踌躇着在玉兔蹲下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万松云灵力尽失，无论是身体里暴涨的灵台还是满身煞气于她而言如无物，但对于席上众神仙家而言则无异于在安静的湖水投入一记重弹，所有神立刻收了笑，14

仙王母觉察到气氛变化，她笑着招呼万松云：“原来是战神。天宫一别已有数月，此去人间得有数十年。战神一切可还安好？”

万松云迎着一众神仙的灼灼目光，在高座上满怀笑意的神母前停下了脚步。她依旧沉默着，沉默着看着笑而不语的仙王母。

仙王母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浅了，见万松云没有要拜的意思，她反而起身，轻盈地移到台下，轻轻揽起万松云的手，一手高举金杯，朗声说：“今日设宴是为庆祝战神回归天宫，仙家请自行享用，另外瑶池与春林也开放三日，以供大家赏玩游览。”众人都笑着举杯，一时恭贺之语此起彼伏。

仙王母笑着站在万松云身旁，万松云却听见她密音传话道：杜孑，我知你此番回宫是为向我，向帝神讨要你的东西。宴会结束时你来我殿中，自会有答案。

万松云侧头去看她，一瞬间周围的神仙们都捏紧了手中的杯箸，战神的眼神太瘆人，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意。在座的大都是平稳飞升之辈，没有在腥风血雨历练过分毫，因此血债无数又喜怒无常的战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足以让他们心生颤抖。

万松云没留意周围气氛的凝滞，她只是很认真地问，用嘶哑的声带发出残破、沧桑的声音：“一言为定。”

仙王母做了个抬手触碰杜孑嗓子的动作，还未动弹就感受到对方一瞬紧绷到了极致，明明只有一瞬间，却仍然让人感受到了悚然的杀意。好容易回暖的气氛又凝滞了。仙王母明白她不再适合留在这里了，示意仙娥带战神先离开。

明明是为她归来设的宴，本人却不能出席。仙娥才飞升不久，心中也很是为战神惋惜。她将战神带往万华殿的偏殿，看着战神很是安分地坐下了，就要合上殿门。殿内的烛火突然灭了，一瞬间暴涨的彪悍灵力直接把仙娥推着跌出了门外，还来不及解释，她就透过慢慢推开的门缝中看见一双极寒、极冷的眼睛。

“我不喜欢门关着。你走吧。”

缓慢细若游丝的气声传来，如同天外之音，仙娥吓得心脏狂跳，几乎逃也似地离开。

她再也不敢冒犯战神了。

万松云静静地坐在屋里。没有窗户，光线只能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把她的鞋子照亮了一小块。难以想象，富丽华贵的白玉京还有这样阴冷黑暗的地方。

奇怪的是，万松云并没有觉得难受，她很恰然地在黑暗里，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从一个普通仙子到威风凛凛的战神，你的耐力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从前罚你静坐，你也从不反抗。但我知道，你心中是不服的。如今去人间磨练一番，杜孑，你的心境可有变化？”

整个房间变得亮堂起来，万松云抬起头，帝神与仙王母一同出现在眼前。她微微侧身，身后并没有他人。

仙王母看着她的动作，失笑道：“她同我俩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急着找流云呢。”杜孑起立，竟已经与帝神差不多高。仙王母在一旁感慨：“东海将她送上天宫时，还是个小娃娃，如今竟然已经与帝神一般高了……”

杜孑见他们闭口不提流云，狐疑道：“神母说，宴会结束后，我能在这讨回我的东西，所以，我来见你们。”

帝神微笑着，口中的话却透着冷意：“战神，你因犯错下凡，在人间仍然不改本性，失了德行。实话告诉你吧，流云为了替你受罚，同样被贬下了凡间。若是你再屡教不改，你仍然会被收回仙元，重回人间。”

杜孑感觉心中腾起了一团烧心灼肺的大火，把她的理智一点一点蚕食掉，周围的灵力波动逐渐剧烈，发出微微铮鸣，眼看形势不好，帝神大手一挥，将杜孑体内仅剩的灵台都捏了个粉碎。一旁的仙王母不忍，阻止了他仍想要毁掉她的灵丹的动作。

杜孑已经被赶来的仙兵镇压跪地，一瞬间枯涩的丹田如同急收的覆水，将她的生气全然挟走。剩下一具奄奄一息，积重难返的仙体。

帝神俯视着大口喘着粗气的杜孑，毫无灵力蔽体的躯体会在短时间内被天宫强劲而充裕的灵力场震晕。杜孑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杜孑忍受着体内灵力蒸发时炙烤之痛。她嘶吼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错的难道不该是那些邪门歪道吗！我杀了他们又有什么错！大家都希望我杀了他们，包括你们，也希望我杀了他们！”

帝神震怒：“你以为自己肆意戮杀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众仙家的不满，换来了魔物的蠢蠢欲动！你怎么能去做这个制裁者？你有什么能力去安抚各方？你给多少势力递出了造反的借口？”他直起身子来，余怒未消，“你以为自己在人间除暴安良，很是快意，你可知你屠的那满寨里有几方眼线，有多少特殊身份？鱼龙混杂，快刀没处下，你倒好，直接断了个干干净净，搅得一方大乱。况且，你那滔天的杀孽又用什么抵？”

“都是同一个师傅，流云多识大体，他自请下人间帮你收拾烂摊子，普化精明了一辈子，怎么还是教不会你不要冥顽不灵？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跳出你那一根筋的想法去考虑问题！”说到最后，帝神已经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了。

仙王母明白这事可大可小，立刻接话：“既然你并不长进，那就罚你再去人间历练一番。这一次毁了你的灵台，断了你的仙元，你从头来过，好自为之吧。”

接风宴变成了践行宴，帝母二人的余威在十里八宫都能听见，众仙家大气不敢出一声，偷偷目送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杀材再次被押解送往洗仙池。上一次还有普化流云为她作保，得以让她留得仙躯下凡，这一次以凡人之躯下凡，可谓是凶险得多。

司命在殿里一笔一画描她的仙盘，多亏了这好事主，本来清闲的日子一下子加大了工作量。正当他准备在仙盘上落下最后一笔时，帝神冷淡的话语传来：“把家庭和睦，父母双全，一生顺遂改掉。是想混世魔王再次现世吗？”

司命笔一抖，仙盘全然变了样。“孤煞…难…善终…”他长了张嘴巴，只希望这祖宗回天宫时不要一怒之下把他打成仙元半泄。

趁没人注意，他又偷偷在上面加了一笔。战神，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司命心中默念。

终于写到天上的了。和小故事连起来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