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散漫歪下头，示意池希上车。随后跨上驾驶座，朝游客住宿区的方向驶去。

那边的旅游团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三辆越野车朝着草原的方向整齐排列。待云帕驾驶的这辆领头车开过去，便跟在车后出发，开始今天的马赛马拉之旅。

隔得老远，池希就看见第一辆越野车伸出来一颗毛茸茸的头，标志性的黑长卷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是武乐乐。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边，在看到基地的越野车后，兴奋地挥手打招呼。

池希提前将车窗摇下来，在即将与他面对面擦过的时候，准备将手伸出去给个回应。

她头向前倾，手刚刚举到车窗那块。云帕猛然踩下油门，开始加速，漂移到第一辆越野车的正前方。

速度快得池希嘴角的笑都还没扬起来，嘴角的弧度扯到一半，就那样僵在脸上。

身后有人好心将车窗摇起，“关上点吧，风太大了，是不是脸都被吹疼了？”

池希乖乖坐回原位，摇摇头表示没事。

云帕撩起眼皮看了眼后视镜，淡淡的，没任何情绪。

行驶了二十分钟后，成功在恩格提斯河那里发现一群将要渡河的水牛。云帕停下车，后面跟的几辆车也熄了火。

水牛群数不清有多少头，牛群里不乏横冲直撞，但大队伍还是沿着同一个方向行进。有的缺了角，有的被咬得血淋淋的皮挂在肚皮上，还是没有停下跟着的步伐。

大自然就是这么残酷，稍微松懈下来就会被藏在暗处的鬣狗或狮子蚕食殆尽。

池希将下巴抵在车窗上，心跟着纠起来，仿佛感同身受，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

眼睁睁看着它们慢慢渡过河流，有些上一秒还跟在队伍身后，下一秒就被拖进河里，凭空消失。

柴瑶瑶轻声解释，“应该是被鳄鱼拖进去了，一旦低于水面，几头鳄鱼就会瞬间扑上来，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池希轻轻点点头。

与那些即将渡河的水牛格格不入的，一只体型庞大健壮的时不时转头看向后方，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

它渐渐落到族群后方，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最后看了一眼离开的族群。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沿着刚才来的方向返回。

车内陡然压抑，众人都屏气凝神待着，目光深沉，池希不解地看着他们，想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搭话。

对讲机响过一阵电流后，传来一个导游的声音，“那只牛是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跟上去看看？”

还是一片寂静。

众人的眼神时不时瞟向池希，但却又什么话都不说。

池希的心脏拧起来，云里雾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回答她的话，柴瑶瑶话里有几分担忧，“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再给小希一些锻炼的时间。”

有人给池希解释，“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让你无法接受。”

没理会对讲机，云帕沉静的黑眸盯着池希，显而易见，在等待她的答案。

池希脑中冷不丁地又出现那道低沉深邃的嗓音，“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池希强迫自己快速跳动的心静下来，坚定回答，“我可以的。”

基地的队员可以，那她就也可以，她从来都不是拖油瓶。

话毕，云帕收眸，拉动手刹，发车。

很快就追上那只落单的水牛，他后腿挂着血，应该是落单回程的路上遭遇了袭击，但坚持了下来，一瘸一拐地闷头走。

云帕将车速降下来，慢慢跟在身后。

一段时间后，水牛猛地加速往前冲，循着它的方向。

依稀可见四五只母狮，正猎杀着另一头水牛。这头水牛体型瘦弱，被围在中间，无助地乱撞，可无论转到哪个方向，迎来的都是下一轮永不间歇的进攻。

蓦地，池希呼吸一滞。

水牛转过身去，臀部血肉模糊，被咬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一头母狮找准机会，再次扑上去，活生生从血洞撕下一条，吃得酣畅淋漓。

水牛彻底失了力气，后腿屈膝跪下，狮群趁势而上，痛快地撕咬，开始分食。

那是一种极其震撼心灵的画面，池希眼眶慢慢凝起水汽，她不想哭，那只是一种简单的生理反应。

恐惧，痛苦，无助。

车内气压低得可怕，时而传来一声纸张翻过的声音，是有人在记录数据。

云帕倚着靠背，紧闭双眸，喉结翻滚。像是在休息，可明明肌肉紧绷。

池希知道，他并不好受，可这是自然的生存法则，没有一个人可以去干预。

她强压下涌上来的难受，打开镜头，开始记录。

落单的那头水牛已经冲上去，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随着冲下去的惯性，顶飞了正撕扯着后腿的一只母狮，发了疯似地冲撞。

短暂的胜利后，它舔舐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还是断气的母牛，动作轻柔。可是很快，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狮群吞没，消灭。

副驾上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哄闹过后，应该是武乐乐拿到了对讲机。那边崩溃又带有哭腔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你们为什么不能帮帮它们，你们太冷血了。”

很快，那边对讲机的声音被摁灭。

远处的狮子饱餐一顿，悠闲躺下，旁边就是遍地肉渣残骸。

池希关掉相机，默默收拾好。

众人一言不发，开始返程，静得可怕。

刚刚直击了大自然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也没了交谈玩乐的心思。回到基地后，便各自回了宿舍。

池希第一次没有检查视频，直接上传到电脑上。那样的场面，她不想再加深一次记忆。

她整个人都虚浮着，像身处云端，失去了感知力，麻木地洗漱，换衣服，休息，最后失了神地躺在床上。

池希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直到门口传来铃声，起身开门。

武乐乐卷发半扎，眼底青黑，有些憔悴，身后背着大书包，里面应该装了画板那些。见门开了，他强撑着笑笑，“你不是想学画画吗，现在有时间吗？”

池希没想到他还记着，老师都来了，学生哪有说没时间的道理，于是感激地点点头，“现在就可以。”

她关上门，没再换队服，就穿着身上那件竹叶刺绣过膝裙，俏皮清秀。

“我们就去昨天的河边吧，那里风景好，可以看到落日。”

池希点点头，他今天和以前不一样，总感觉精神不好，下一秒就随风飘散。

或许，像他这样至诚至性的画家，碰上今天的事情，真的难以接受吧。

池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会没事的。”

对他来说，离开，忘记，就好了。

而池希，作为一名正式的野保队员，必须接纳。

武乐乐嗯了一声，欲言又止，“其实，我知道今天不能下车，不能干预，可你明白吗？”

他神色痛苦，“我就是有些，难以接受。”

池希静静看着他，目光柔和坚定，“我明白，我也无法接受，只是你更勇敢，更真诚。”

池希温柔地肯定他，“你是一个真诚的人。”

武乐乐焦躁的情绪有些缓解，他的目光流连在池希漂亮娇柔的脸上，鼻尖突然开始泛红。连忙低下头，逃避着她的目光。

池希故作轻松地开解他，“没关系啊，我来的第一天就碰到狮子，第二天就碰到花豹，我当时没哭，是因为被吓傻了，后面还躲到旁边悄悄哭呢。”

她眼角勾起来，“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太丢人了。”

武乐乐果然抬起头，睫毛还有些湿润，“那后来呢？”

“后来，”池希不可自控地想到从天而降的男人，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喃喃道，“还是被发现了。”

武乐乐被逗笑了。

池希也回过神，“没事的。”

两人漫步到栅栏旁的平地，太阳将落不落，周边的云层都被染成了夕阳红，绮丽漂亮。

武乐乐架起画板，笑吟吟问，“你想学些什么？”

“我想学简笔画，几天就能速成的那种，最好你在的这几天就能教会我。”

武乐乐顿了下，“那很简单，其实主要是掌握线条，再加上独属那个人的特点就可以了。”

他在纸上简单花了个火柴人，再添上几笔侧扎麻花辫，“看，这就是你。”

池希从旁边拿起一支铅笔，试探着画了一条横，“那我目前的任务就是画出流畅的线条。”

“对，你悟性很高。”

闻言，她客气笑了下，开始认真练习。

直到夜幕降临，黑得看不清铅笔黑线，两人收拾东西，往回走。

池希低着头，默默回忆她刚才总结出来的诀窍，边想边在脑海里画。

武乐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含笑，“其实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不走的。”

声音有些低，池希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不经意间抬眸，远远的路灯下，云帕黑衣寡沉，暗影颀长，姿态有些散漫。

池希满目惊喜地快跑过去，抬头定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