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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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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阁中,女子倚坐在窗边,一手捉着一个花名牌敲打窗棂。

窗扇启开一条窄缝,里面影影绰绰跃动着一个梦境。

水面似练,游船如织,间或有豪客的喧笑或歌女的清音飘入耳中,“风花雪月”四个字具象之后不过如此。

银鸾陷入这个繁华绮靡的梦足足有七年。

她手中有两个花名牌,刻着“铃鸾”牌子已开始脱漆,它的主人二十岁嫁人,之后数年再无消息,属于她的传说和这块牌子一样,日渐斑驳,少有人在意。

刻着“银鸾”的牌子也不算新,它的主人已经二十一岁,有个永远回不去的家,有个决心不再嫁的人。

她自知,最多还有四五年的风光,便会被李珍娘折价卖给什么人做妾,像铃鸾那样,也像婉媚那样,永远隐入某扇朱门之后,再不被人们提起。

她预备一直这么坐下去,直至自己败落到不配住这间屋子,她就裹上一身玫粉色的喜服,永远搬离这里,那是她的梦醒之时。

银鸾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和陈涧飞重聚的这几个月,攒下的记忆足够她填满下半辈子的空虚。

他为她挽过发、画过眉,与她一起读书写字、策马驰骋、泛舟游湖,也曾与她吵到歇斯底里、爱到无所不至……他们甚至一起摹画过婚后的温情岁月。

多少夫妻浑浑噩噩过了一生,都没像他们吵得这么通透过。她是真的不觉得遗憾。

她要他们之间的故事停在此刻,那样所有还未发生的温情岁月就都会安详地浮在水面,虽是幻影,但完美无瑕。

前些日子惶惶恻恻难以入眠,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上个夜里,她一瞬就想通了,她是怕自己真的嫁给他。

她不愿看陈涧飞又想待她如初、又无法待她如初的拧巴样子,也不愿面对陈家那位冰清玉洁的正妻——相形之下愈显得自己没骨气。

她想过去死,但她终究没有死。

她想过嫁给陈涧飞,但她最终不会嫁。

自己早就是个出尔反尔的惯犯,再让他失望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名牌“磕磕”敲打着窗棂,房间的另一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响着“嘭嘭”的敲门声,两种声音杂到一处,不成韵律的拍子在银鸾听来,倒像是专为告别而奏的新曲。

她拖着芙蓉曳地裙缓步走向门边,路过妆台时还仔细检查了今日的妆容。

她要自己留在陈涧飞心中的每一面,都出尘绝艳。

门扇轻启,她的一双含情眼还未及向来人抛洒情意,便对上了妙媚含嗔带怨的目光。

“怎么才开门?”妙媚嘟着嘴抱怨道。

“是你?”银鸾对妙媚的到来很是意外。

当年解决完红袖的事情后,银鸾听李珍娘的话重新与楼中姐妹修好,大家平日也在一处玩闹,妙媚来找她本是寻常。

可是自打陈涧飞包下银鸾后,姐妹们因为怕着他,便很少往乘鸾阁来了。妙媚最是个胆小的,半年来一次没上过门,况且这个时辰正是前边忙碌的时候,她怎么有空过来?

正疑惑间,妙媚先开口道:“我来问你句话:姐姐何时教我弹《庄周梦蝶》?”

银鸾听了更为不解,妙媚明明比自己大一岁,怎么开口管自己叫起姐姐来?

她笑问:“‘姐姐’?你可是又跟曼媚偷我的桂花酿吃了?竟醉到管我叫起姐姐来!”

“不是我要叫,”妙媚跟着笑起来,将琴谱往银鸾怀里一塞:“我给你办事,倒让你占了便宜去了!是这琴谱的主人让我问的。”

银鸾一头雾水,把琴谱拿在手中翻看,只是一本寻常的《西麓堂琴统》,看装订的锁线还是多年前的旧书,一时觉不出什么特别,便又问道:“那客说什么?”

“他说‘姐姐何时教我弹《庄周梦蝶》?’”

“没了?”

“还有……”妙媚回忆着李珍娘跟她说的话,断断续续道:“他说久慕芳范,特来一会……还说只要娘子看过琴谱,见与不见,全看娘子……”

这样莫名其妙的几句话银鸾没有心思细琢磨,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心想这位客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说动的李珍娘。

她少时没少被管家督着练琴,像这样的琴谱家中不下百十本,抄家之后也不知散佚何处。

忽地,她的指尖停在《庄周梦蝶》这一页,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初识琴韵,她尤爱《庄周梦蝶》和《潇湘水云》这两首,刚学会那会儿,她常常拉着邻家的孩子们过来听她弹奏。

关于知春里的片段骤然袭来,她好像的确曾答应过什么人,要教授这首曲子的!

答应了谁?咏岚还是如秀?再不然是有光或者如烈?

某些残破的、濒死的记忆又在她脑海中鲜活起来,她想不起来曾经答应过谁,但她清楚地意识到,时隔多年、身处此地,还有人记得她的来处!

不管来者是谁,她都决定见他一面。

曲楼回廊里公子步履生风,一路催着带路的丫头快点、再快点。

直至到了乘鸾阁门口,他猝然止步。

眠思梦想苦寻数年的人近在眼前,可她还记得自己吗?

现在她有陈大哥的照拂,她还愿意跟自己回南浦吗?

迟疑只有一瞬,他又大步迈了进去。

走商多年,他经过许多风浪、也化解过许多艰险,早已是个果断练达的成年男子。

若她不认得自己,他便主动说明身份帮她记起;

若她不愿回南浦,他便把这些年赎买之物如数奉还,必叫她带的嫁妆不输陈涧飞的正妻。

银鸾从楼上下来,端详着长身玉立的公子,一度恍神。

这眉目似曾相识,然多年未见兼之灯影摇曳,她一时叫不上名。

银鸾有点恨自己记不得。

而那公子同样失神,他虔诚地看着女子从天而降,步履轻盈,粉腮红润,眸光清亮。

她果真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这些年他不管有事无事,每日总要喊几遍身边小厮的名字,许是福至心灵,他一直惦念的人果真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女子还在梯上,他眼尾泛起湿润,颤栗栗地朝上伸出手:“小仙子,我来接你回家。”

银鸾眼中闪过的一丝诧异被他捕捉,他随即换了说辞:“姮姐姐,我是有光弟弟,盛家的老二,盛有光,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银鸾心头一跳,将方才脑海中的残片补全。

少时在知春里,她把邻家的孩子叫来听自己弹琴,有光弟弟就堵在门口,不许人中途离去,末了还要每个听琴的人点评一句才能出去。

等旁人都走了,有光弟弟还要在这里延捱许久,跟她问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一次又央着要她教自己这首《庄周梦蝶》。

抄家那天他跟着官差走了好远,还为此挨了一脚,事后银鸾想起,大概也知道有光对自己有意,只是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

原来是他。

银鸾笑意盈然,将琴谱捺到盛有光手里,爰儿已备下茶点,他们便在椅上坐下,一面等厨房上菜,一面谈起年来际遇。

银鸾得知他的买卖做得很好,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双亲俱安,尚未娶妻……

彼此叙过,银鸾又问起一同长大的伙伴:“他们呢?”

盛有光道:“如蕙姐姐的夫家待她很好,生了两个识礼明义的孩子,都赶着我叫小舅舅呢!”

“我大哥接了父母的生意后没多久就成亲了,嫂子疼他不舍得他外出走商,他便在家坐贾,铺子眼看要开到京城,忙得很!”

“咏岚姐姐进宫后我也没与她打过交道,不过听说她深得国主器重,好多利国利民的政策都是她和东阁大学士一力促成的,谁想到她竟成了我们里边儿最了不起的!”

“如烈那时候闹着要去投军,我们都担心得不了的,谁知他这么快就闯出了名堂,那时他书信回来,说以后不光能给大姐幼妹撑腰,还能给咱们所有人撑腰呢!”

“如秀最小却最是争气,我们都以为她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谁知她还是块儿读书的料!前年大赦之后她考上了国子监,想来今年就该结业,到时候我定要去贺一贺!”

……

银鸾一一听着,心里忽有一阵酸楚的牵痛,原来这世道这么好啊!

自己当年怎么就糊了心、迷了眼,以为这世道无可救药呢?

她讷讷地道:“你们都这么好啊……”

盛有光一双眼赤诚热切,盯着银鸾问:“我们都好,家中也好,你……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唔?”银鸾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

自他进来,银鸾就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热烈的、让她羞于面对的情感。

有光弟弟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能让自己耽误了。

她捋了捋思绪,含笑道:“不了,我没有身份回去。”

她是想说,桂清姮已是被宣告伏法的罪臣之女,这个身份回不去,同时也是在劝诫眼前的男子,自己不会跟他回去。

可盛有光关心则乱,把这句话想到了别处。他以为姮姐姐一心要嫁陈涧飞,才决意留在京城。

说话间菜已上齐,二人便一同入席,接上方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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