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们是怎样的呢?
是一年一会,两小无猜。
混在众人踏青的队里,凑到一处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心神荡漾一整天;
是情投意合,两心相知。
她一句“长大后想进学堂做塾师”,他便回京搜罗了所有书院的信息,以备来日用;
是生涩懵懂又爱惜珍重。
他在一无所能的年纪就想到要与她百年修好,现实中却连碰一下胳膊都满面羞红。
……
当然,除了这些可堪回忆的甜蜜,他们之间还有另一种“最初”。
七年前那个雷声隆隆、雨落滂沱的夏夜,他们到底也没找着烛火。
无边的黑暗吞食天地,所有潜藏的、蛰伏的、非礼勿言的念头在黑暗里疯长。
浑身湿透的陈涧飞拖出一地水痕,桂清姮被他拥裹在怀,也湿了衣衫和鞋袜。
他轻声哄慰,吐息温柔颤抖,他说:“清姮你信我,你一定信我……”
她都不等他说完,便把他抱得更紧,抢着说:“我信你,我永远永远信你……”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光穿堂入户,房内通明了几闪。
女子睁开泪眼,可是她不敢看抱着自己的少年。
她侧过头把目光落在黄花梨的屏风上,云母片泛着妖异的彩光,像趁夜化形的鬼魅,狞笑着向她伸出触手。
怎么会这样!
自己住了几个月的房子,突然冒出许多可怖的幽灵,她吓得“啊呀”一声,忙收回视线把头深深躲进陈涧飞肩上,胳膊也更用力地箍着他。
陈涧飞以为她是被雷声所惊,低下头安抚。就是多看的这一眼,让他再也无法回归平静。
他见女子濡湿的下颌坠着泪珠,缭乱的发丝贴在耳际和面颊,似数笔草书勾出万千醉意,仅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便醉得无可救药。
他情难自已地吻了上去。
从耳珠,到腮边,他贪婪地吸食着,仿佛自己就是妖异的鬼魅,欲把身前的人吃干抹净。
他的唇舌掠去泪滴,如清冷的盐水落上滚烫的铁皮,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才不管什么咸的苦的、浓的淡的,只是一路向下,吸吮侵略。
怀中娇躯微微颤动,他在自己粗声的喘息中,间或听到一两下猫儿般的嘤哼。
此前他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绵软酥骨之物,简直让人忘生忘死。
行到半途,有衣襟阻拦无法深入,耳边那声音又实在勾人,他便另寻了一条路折返,缠绵地旋压上女子的唇瓣,把娇吟吞入口中后,就开始不留余地地侵占掠夺,渐渐也得了章法。
鼻尖的冷香在厮磨时变得温热,他探出舌尖,蛮横地顶开两排幼齿,探入更温热的空间,深入纠缠,将丝丝软香吸吮入喉。
他疯了,桂清姮也跟着疯了。
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酸楚和快意齐齐涌上心头,她呜呜地抖着身子哭了起来。
陈涧飞咽下几声破碎的低泣后,再一次感到有热盐水滑入口中,几许理智回笼,他终于停了下来,松开手上的力道,让人缓一缓。
可他不知道,女子已在他的侵略下软了身子,两只胳膊早就虚攀着他的脖颈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一松手,那两条虚搭着的胳膊便从他肩上滑落,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栽倒在地上。
黑暗中,他跟着压了下来,蹲身时才发觉被雨水淋得黏湿的衣服有多碍事。
或许也不是衣服碍事,只是因着某些骤然发生的变化,才让蹲下这个动作变得极其艰涩甚至有点痛楚。
陈涧飞半蹲半跪地跟过来,尽量在能接住人的同时,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他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捞起地上的人儿,拨开额前的碎发顶上她的眉心。
他又一次感受到两股互相冲撞的炽热吐息。
艰难地张开嘴,他的嗓子喑哑到几乎是在用气声吐字,他说:“姮儿,你信我……”
桂清姮很想说些什么,可她好像不会说话了,喉间暂时只能发出那种让人听了会羞红脸的声音。这样奇异的感觉真像被鬼魅抽去神魂,徒留躯壳在原地茫然无措。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被带去了哪里,只知道应该抓住这个在无边黑暗中唯一可依靠的人。
所以她抽噎着点头,明明手脚都酸软发麻,可她还是强撑着够上了男子的衣襟。
湿热的布料被她一把扯在手心,她就下了死力再也不肯松开。
陈涧飞感知到她的动作,又重新把她拥入怀里。
可他忘了,拥人入怀对此刻的他而言过于艰难,撑在地上的那只胳膊突然撤力,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桂清姮先是被莫名其妙地松开滑到地上,现在又被突如其来的身躯整个压倒。
冷硬的地面硌得她生疼,本能地,她将身上的人推开,翻身爬起后半个身子软在陈涧飞胸膛。
那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跳真的有声音。
她被男子胸膛下咚咚顶动的一颗心撞得无比缭乱,或许她的心跳得更快,她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趴着太久。
几个呼吸之后,陈涧飞霍然起身将她兜身抱起。
他们甚至来不及宽衣解带,便双双撞入锦被之中。
蓬松的被子暄软得像一朵云,什么绣花的荷包呀、洇湿的外衫呀、汗透的的小衣呀,全都透过层云,像下雨一般连珠砸到地上。
最后只剩云海翻腾,无数的缱绻柔情携风带雨,落于枕席。
……
银鸾轻轻翻身,烛光下熟睡的男子依旧棱角分明。枕边人还是当年人,她应当高兴。
只是这五官比之七年前,在清隽之外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感。
曾经光滑的眉心浅浅地刻了几条竖纹,像个“川”字。银鸾用指肚轻轻描摹他眉心的痕迹,又鬼使神差地把另一只手从男子枕下穿过,去摸他后颈的疤。
她阖上眼仔细感受,这川字看着虽浅,可摸起来,似乎要比那条疤还深。
到底有多少烦心事,才会这般愁上眉头?
银鸾想,自己也有很多烦心事,会不会也生出了皱纹?
这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吓得她赶忙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万幸,她的眉心、额头、眼角,都和她的身上的肌肤一样平滑腻理。
她长舒一口气,陈家哥哥想要的“楼倚晴霞、红袖伴乌纱”,她还给得了、也担得起。
睡梦中的陈涧飞被银鸾的动作扰醒,昏寐间揽上她的腰肢,手上的力气不自觉越收越紧,生怕抓不牢,又叫她跑了。
他再也经受不起一次得而复失,不知怎么竟跟自己较起劲来,神思也逐渐变得清醒。
醒了,又不愿醒。他微眯着眼睛,拉长吐息唤她的名字:“姮儿。”
银鸾蜷在他怀里,若有所思,轻轻应声:“嗯。”
“下午我在船上与你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便越过女子的香肩,将被子向上扯了扯,把被角掖入她的枕下。
银鸾又轻嗯了一声,向他怀里钻去,粉腮贴上男子温热的胸膛。
如今是她愁上心头。听是听清了,可光是听清了有什么用?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那么一句,是出于真心,还是越害怕什么就越急于掩饰什么?
他是怕做不到“待自己如初”么?
七年间人事成沙,事实就是,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
当初、当初、当初!
当初若是自己一头撞死或者跳下楼去呢?
她清白地死去,九泉之下的魂魄与父母团聚,留在人间的名字则永远霸占着某人正妻的名分。
女子思索间,陈涧飞已埋头到锦被中厮磨。
不管是在姮儿面前还是在银鸾面前,他都不必薄待自己的欲望。
而且,他也急于做点什么让自己暂时逃离焦躁不安的情绪。
近些日子,她话越来越少,那些刻意掩藏的畏惧和迟疑他都一一感受,而自己在朝堂上也屡屡受挫,为了让她心安,也为了让自己心安,他才猛地冒出那么一句“待你如初”。
他将被子扯过头顶,确定两个人都处于黑暗之中后,便腾身而上。
银鸾微微拱腰,环上他的脊背,指尖自下而上去寻他后颈的疤,寻到了,便一下一下在疤上描画。
“我曾经想过去死,你信吗?”
“信。可是你终究没有死。”
他们最后一次欢好,只有这么两句对话。其余的便是男子不时的低吼和女子尽职的娇吟。
待雨收风住,银鸾背对男子枕在他臂弯上,接上了之前的思绪。
良久,她还是觉得无法如初。她平静地说:“要不,我们算了吧。”
身后没有回应。
她转过身,见陈涧飞已睡去,只能轻叹一口气,再次钻进这个人的怀里,贪恋起他的温存。
银鸾凑在他的心口,轻轻呵气:“那样诀别的话,还是改日再说罢。”
随后她敛上双眸,进入梦乡。
可陈涧飞再也睡不着了。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银鸾的决定,但他实在不想接受,只能假寐骗过对方。
后来他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别怕,我一定能护住你,我一定娶你,你信我。”
银鸾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好啊,我最信的就是你了。”
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