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县外，上源山，青松荫。
高猎户提着今日的猎物美滋滋的下山。
今日下山虽晚，但收获颇丰，他正盘算着如何用这些东西取换一顿好酒好菜。
脑子里又想起酒馆老板娘那娇俏的笑容和水蛇似的腰，便是摸不得，多看几眼，也能美的人睡不着觉。
正想着，却忽然一眼在半道上发现一具尸体——为什么说是尸体呢？
自然是因为那东西已经开始散发味道了。
尸体的旁边还有一个坑——巨大的坑。
高猎户可以发誓，他今日上来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坑。
乖乖，下葬哪里需要挖这么大一个坑？
也不知哪个瓜娃子，一身蛮力没处使。
想着，他便往坑底看去，想嘲笑嘲笑那个傻小子。
眼睛转了几转，居然没能发现一个人影。
可里面分明有人哼哼唧唧的声音。
高猎户一下子就虚了心，撑着胆子骂：“谁，他妈的别在这里吓人！“
“啊？你说什么？”
确实有人应答，可高猎户再怎么找，也没能找到一个活物。
莫不是有鬼？
这死人曝尸荒野，心有不甘，所以鬼魂出来挖坑给自己埋了？！
这想法一出来，可真是吓得他连猎物都不拿不住了，扭头就跑。
“有怪莫怪，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念了几句，又忍不住回头看。
却见刚刚还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坑里，爬出来一个满脸血污灰尘的东西。
一抬头，眼珠子黑的吓人，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
高猎户大叫一声“有怪物”连滚带爬窜下山去。
那东西顿住，挠头，“说谁怪物呢？妈的，吓我一跳。”
“那东西”便是阿野。
三日前，她与胡诃子堂而皇之出了城门。
疾行数十里至清源河边，胡诃子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吐出一口杂了许多不知名碎块的血。
阿野见他醒来，高兴至极，“啊呀，你醒了！”
“瘀血吐出来好多了吧。”
胡诃子原本面若金纸，但此时面色却红润了许多。
阿野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还好你没事，你之前可答应了我教我功夫，现在我一招都还没学着呢！你可万万不能有什么事情。”
寻常人便是再如此想，嘴里到底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有阿野，天真又无情。
胡诃子低低笑了笑：“你就这么带着我大摇大摆的出了城，不怕他们回过神来追上来？”
这样的忧虑更是让阿野得意起来，自夸道：“不是我吹牛，那帮笨蛋想追上我，才是做梦！”
原来阿野早顾虑到了这一层，改了方向。
现如今的这条路，不说和之前出城时的方向南辕北辙，起码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胡诃子挑起大拇指笑赞：“阿野姑娘厉害。”
忽又毫无预兆的一口一口吐出血来，把阿野都看呆了。
瘀血这么吐，真的不会死吗？
“你...”
胡诃子面色平静的搽净了脸上的血，垂下眼皮：“阿野姑娘，这两日多谢你照顾。”
“本来答应了教你点功夫防身的，也没机会了。”
阿野的脸色沉了下来，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他从衣中掏出一本书和一个木牌——也不知他藏哪了，明明捡回来时他身上一张纸都没有。
胡诃子把书交到她手里，“这本剑谱里面注了用剑时所需的内力之道，十分详尽。在你捡到我的地方，我的剑说不定还在那水里，若能找到，一并…都送你了。”
他将那木牌在手上细细摩挲，十分珍重。
“这是我师门的信物，每人一个，请你把它和我放在一处，就像我还在师门一样。”
这是在和她交代遗言？！
阿野听的火气直往上冒，一巴掌挥开那些东西，跳起来大骂胡诃子龟孙儿王八蛋。
“你他妈跟我交代什么遗言，老娘又不是你的儿子。一本破书就让我给你办后事，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占便宜的事。”
“不是就多吐了些血，咱们现在就回源县！”
“我还不信就治不好你了！”
说着她就要把胡诃子往身上背。
胡诃子轻轻制止了她。
他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想说的话：“你能找到的，都救不了我的命。”
焚火裂心掌何等毒辣？即便师父死前替他传功续命，也不过让他多撑了两日而已。
他现在活着的每一秒，都如烈火灼心般煎熬。
他略停了片刻，笑说：“我多活这些日子，已经是赚了。再赖着不走，只怕阎王也不许了。”
“这两日多谢阿野的照顾了。”
阿野看着他，忽然眼神坚定的说：“你教我自保的功夫，应是我谢你。告诉我那些人是谁，我一定替你报仇。”
胡诃子微微摇头。
“你觉得我做不到？”
胡诃子再次摇了摇头，“复仇是我该做的事情。是我胡诃子无能，辜负了师父期望，不能为师门报仇。”
“但这一切，不该和你扯上关系。”
“阿野姑娘，你救了我，我没什么报答你的，所以回报你些身外之物，理所应当。”
“不要去想什么报仇的事情。”
“去随着自己的心意好好生活。”
胡诃子最后看了眼天边灿烂明媚的朝霞，和在师门时每一个清晨练剑的日子里所见的，没有任何不同。
“至于我....我也.......”
他就这么死了。
阿野拖着他的尸身，足找了两日，才找到了这么个好地方。
知道他有仇家，挖了一个坑还嫌不够，在里面又挖了一个小墓室。
正使劲干呢，忽地听见外面似乎有人。
阿野心想，这年头，连挖坑埋人都有人来看热闹吗？
待要不理，又想起胡诃子那厮的尸体还在外面。
若是那人看不见人，拿胡诃子的尸体出气，或是顺手带走了什么，那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只好伸出头来看看，还是没发现人。
阿野疑惑：难道是我听错了？
不可能啊，近来耳力分明越发好了。
于是只好爬出坑来，只求万万不要这么倒霉。
否则，只怕胡诃子做鬼也要爬上来取她狗命。
出来时，正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扭头。
原来只是一个过路人。
阿野心一松，咧开嘴刚要打个招呼，便见男人好似见了什么恶鬼一般，尖叫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惹来阿野一句臭骂。
她却不知，以她目前这副尊容，出现在如今这个时刻这个地点这具尸体旁，那是何等的恐怖渗人。
别说是眼下，便是在光天化日，在人多的大街上，只怕也要随机吓死俩胆小的。
不过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的坑终于挖好了。
阿野抹了把脸，对着胡诃子道：“按理来说，我应该把你葬的体面些。”
“但可惜我穷的要死，你便将就吧。”
她把胡诃子摆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放进去，还有那个胡诃子视为珍宝的木牌。
阿野洗净了自己讨饭用的布袋，把它装进去，放在胡诃子身边。
她最后看一眼胡诃子，笑道：“专门给你挖的大坑......”
专门给你挖的大坑....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如此真切的意识到，胡诃子是真的死了。
阿野无声的叹了口气，往坑里推土。
干完这些，已是半夜，阿野累瘫了，就地躺在那新垒出来的小土堆旁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