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资金到位三个月后，剧组搭建完成。巫文枫不想让人关注到自己，找上了奚不凡，用专门的投资公司名义参与制作。导演是只拍过两部电影的新人，不过之前在广告行业待了五年。校园里的暗恋对象是飞影世纪的新人余鑫涵，高高瘦瘦稚气未脱。中年的丈夫角色选了孙青阳，一个靠着老实巴交风格闯出一片天的男演员。至于戏份最重的男主角，巫佳栩直到剧本围读那天才知道果然定下谢之安。

于淼淼给出来的理由很简单：戏里戏外都是前任，降低你的表演难度。

她趁上厕所的空档，赶紧给巫文枫打了电话。

“如果我现在不拍了，违约金怎么算？”

“姐，不带这么坑弟弟的啊。我钱都扔进去了，你好歹坚持一下，拍完出成片让我听个响儿吧。”巫文枫紧张了，他是了解巫佳栩这个退堂鼓专业选手的，“想想于总说的那句有始有终，你也争一回气别总是半途而废，让松哥刮目相看啊。”

想到自家哥哥确实一直当她在儿戏，巫佳栩的斗志又燃起来了。做戏嘛，谁不会啊？

她调整好情绪，准备只把谢之安当普通同事看待，没想到谢之安直接无视她，偶尔有眼神接触都会立刻避开，全程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行吧，只要拍戏的时候，他别继续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好。

三天之后，电影就要开机。电影取景地就在京城，照理说巫佳栩不用搬出来。但她早出晚归的，不想打扰到家里人休息，还是住到酒店去了。45天的拍摄周期，熬一熬就结束，她这么安慰自己。

《候鸟》是一种随季节不同周期性进行迁徙的鸟类，哪里的环境适合生活它们就会飞去哪里。电影的女主角沈梦就像候鸟，为了爱不停迁徙，她会为了爱情短暂停留但绝不会放弃与生俱来的本能。爱情是一种刺激，能让她奋不顾身到处辗转。当爱情没了，她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余鑫涵只拍了十天就杀青，他是沈梦转校后一见钟情的暗恋对象。巫佳栩梳着双马尾穿上校服，怎么看怎么别扭。她都快28岁了，还能演学生吗？

“我能叫你栩栩吗，叫姐感觉把你喊老了。”年轻人说话就是直接，余鑫涵才大学毕业，也就比她小个五六岁，两个人站一起都看不出年龄差。这么说来，不叫姐似乎也不是不行？

巫佳栩无声叹气，还是挤出了笑脸，“叫什么都行。”

她本以为年轻人会很难入戏，没想到余鑫涵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仿佛就是在演他自己。十天之后，余鑫涵就和巫佳栩说了拜拜。如果电影能公映，下次见面应该是宣传期了。

巫佳栩和孙青阳是第一次合作，但两个人并不算第一次见面。顾以心带着巫佳栩出国追星看演唱会的时候，恰好那天旁边坐的就是孙青阳。孙青阳演过家庭剧里的窝囊丈夫，顾以心恰好看过那部戏，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巫佳栩没想到他盯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竟然是摇滚歌手的死忠粉，对他的刻板印象就少了几分。

真正合作下来，巫佳栩感觉世界上没有比孙青阳更温柔的男人了。他说话轻声细语，偶尔会开点小玩笑，在片场总是让大家笑声不断。即使是片子里安排了床戏，孙青阳也从没动一点歪心思，拍完床上的戏份第一时间扯过被子盖住了巫佳栩。

巫佳栩很喜欢她和孙青阳演的婚后生活，就像众多小夫妻中的一对，平淡又幸福。

只是在剧里的丈夫因为车祸而失去一条腿后，他坐在病床上摸着早已不存在的腿，脸上露出痛苦又懊悔的神色，眼泪在眼里打转却始终都没留下时，巫佳栩才知道他只是把情绪都藏起来了，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声嘶力竭的爆发。丈夫不想连累沈梦主动提出离婚，到头来女主角又成孤独一个人。

“阳哥，你好会演，我觉得我们可以二搭。”

“我也觉得。那行，等电影上了看有没有制片人来找。”

是很轻松的氛围。

孙青阳杀青之后，巫佳栩的痛苦就要开始了。谢之安，要演和她拍摄时间最长的角色，而且是她的前任。

摄制组转战岛城，一个热门的旅游城市。

巫佳栩不想让谢之安觉得自己在纠缠，一切公事公办，连谢之安买单的下午茶她都以要减肥的理由拒绝了。

第一场对手戏开拍，导演在监视器后面看得眉头皱起。

“你们两个这样像爱人吗？天雷勾地火演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怎么让观众相信啊？”新人导演倒是完全不怵他俩的咖位，就事论事把他俩批评了一顿。

最后导演发话，“休息一下，你们俩找找感觉吧，找不到今天就不拍了。”

编剧甘愿走过来对巫佳栩说：“栩栩姐，实在不行，我改剧本吧。”

甘愿从开拍前就一直忙着修改剧本细节，开机之后每天都会到片场盯拍摄。她来了，巫文枫也隔三差五跑到片场，还打着剧组请客的名义买零食买饮料。

电影已经拍了一半，看着甘愿眼下都熬出了乌青，巫佳栩不想大家的心血白费。既然谢之安不主动，那就换她主动吧。

她端着保温杯走向谢之安，“和我聊聊？”

谢之安双手交叉抱胸，巫佳栩知道这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她想问很久了，“为什么会接这戏？你应该不缺剧本找。”

“淼淼姐说你拍完这部就会退圈，毕竟同事一场，友情价帮你送别。反正就拍一个月，挤一挤还是能凑出时间的。”谢之安看她的眼神真的不带一丝感情。

巫佳栩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要说退出吧，她当初就不该答应巫文枫，现在把这么多人都卷了进来，她再怎么耍脾气也知道不能一走了之。但是眼看着谢之安看她就像陌生人，两个人完全交流不下去，她真的很怀疑接下来的一个月这戏要怎么拍。演戏不是一个人的事，没有对手演员给予好的刺激互相带动，就算是影帝影后来了也没辙，她总不能演独角戏吧？

最后还是甘愿和导演商量，为了节约时间先拍他俩后面闹矛盾的剧情，很适合目前两个人的状态。

那这就不用演了，巫佳栩和谢之安往镜头前一站就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但巫佳栩还是遇到了难关，她得对着谢之安发脾气，不通过台词，而是靠肢体语言表现冷战。她就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不爱就放手，最好自己先开口，为什么非要苦苦纠缠呢？

第一天勉强收工，巫佳栩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好。

回到酒店洗完澡，她正在房间里读剧本，谢之安敲开了她的门。

巫佳栩警惕地躲在门后面，问他有何贵干。

谢之安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说：“带你临时抱佛脚补补课。再这么耽搁下去，我就没档期了。”

她半信半疑地换了衣服，跟着谢之安出了门。

两个人进了一家KTV的包厢。隔壁房间的大叔唱得声情并茂，一曲《烛光里的妈妈》除了找不到调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巫佳栩捂着耳朵问谢之安为什么来这里。

谢之安好像也有点受不了隔壁的噪音，没听清她的话，一个劲儿问你说什么。

没办法了，她凑到谢之安的身边，重复了一遍。谢之安这次终于听明白了，也回过头在巫佳栩的耳边说，“就在这里练习。”

巫佳栩怀疑谢之安疯了，这么吵闹的环境，她怎么演啊？

谢之安仿佛早就猜到她的想法，嘴角勾出一丝弧度，“噪音听得烦，情绪不就来了吗？反正这场戏也不需要什么台词，冷战就靠神态和动作演。”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方法。

“你不会连台词都没记住吧？”谢之安在挑衅她，“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往外走。

巫佳栩坐在沙发上，拉住了他的手腕。

开什么玩笑，她记忆力那么好，怎么可能背不下台词？

“你什么意思？”巫佳栩一开口，声音都变了。不，她已经不是巫佳栩，而是变成电影里的沈梦。

她清楚地记得剧本写的每一个字。

曾经为了一句想见你连夜坐飞机来送早餐的男人，在热情褪去之后连续夜不归宿，约好生日下厨做了一大桌菜，结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你就这样在天亮中终于等到他回家，没有一句道歉，只留下了陌生的香水味。

沈梦在做最后的挽留。她手足无措地闻了闻身上，确定已经没有油烟味，又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伸手去碰男人。

“我等了你一晚上。”

“等不到就不要等了。”

一句话点燃了她心里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她想要抱抱男人，却被冷漠地推开。她摔倒到地上，后腰撞上茶几的边角，身体的疼痛让她顾不得面子，掀开衣服发现果然是一片红肿。沈梦强撑着站起来，她再次去牵男人的手，那双手曾经带给她很多温暖和快乐，她曾经趁男人睡觉时悄悄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比对两只手的大小到底差多少。男人的手掌有老茧，摸起来很粗糙，在她心里曾经是永远会张开迎接她的存在，但是现在这双手再次甩开了她。

她真的受伤了，眼里满是痛苦。她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拉扯男人的胳膊不停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男人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直接背过身。

委屈和怨恨就像开闸后的洪水汹涌而来，沈梦对着男人又打又掐，她只能这样发泄自己的情绪。男人站着不动，像一块铁板挡住了她一切情绪的渗透。打得累了，她无力地瘫软在地，终于意识到不管她怎么努力，男人都不会回心转意。她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重新梳好头发，拿出很久没用的口红涂上颜色，然后决然地离开了两个人同居多时的家。

离开前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把之前的事情都重新回想了一遍。没有爱的地方不能叫做家，她要去找下一段爱情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光彩。

“别真出去了。”谢之安拉住了巫佳栩，把她拉回现实，“这不是能演吗？就是眼神和表情可以再丰富点，最好设计一个小动作更有记忆点。”

她这才发现大叔暂时鸣金收兵，远处有另外一个女声正在唱《女儿情》，比跑调的大叔强多了。

这么一大段大开大合的戏演完，巫佳栩可是累得不行，她没吃晚饭，胃里空空多时终于感觉到了胃痛。

谢之安接过她的包自然地挎在肩膀上，“肚子饿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万家灯火亮起，远远看去每家每户都是一派祥和，走近了才发现，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谢之安带她去了最热闹的夜市一条街。这里原本是本地人聚集的宵夜聚集点，最近几年成了网红打卡地，吸引了五湖四海的游客来尝鲜。暑气还未散尽，食客更爱露天的座位，点上几个菜喝上几杯酒，就这么坐着谈天说地。黑色的落地大电扇吹来了方言口音，落在巫佳栩的耳朵里无异于火星文。

他们俩点了几个凉菜一盘烧烤，在等上菜的时间里，坐在角落就安静地观察周围的人。

左边有对夫妻带着五岁孩子来吃饭，看上去孩子吃不了辣无处下筷正在哭脸，夫妻互相埋怨对方没有注意到，恶狠狠地边吃边骂。右边是一对年轻情侣，点了一桌菜没吃几口，男生一直忙着给女生拍照，拍完之后镜头翻转还搂着女生来了个自拍。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和老板娘忙不过来，一直没上菜的顾客跑去柜台抱怨，老板娘只好赔笑让人耐心等等，答应送了两个小菜。

同一个场景有人哭也有人笑，这就是人间百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