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眼内无比宁静，江笙把自己杯子里的红酒饮下，等待刘玉同样饮完茶，她笑了笑：“感谢您。”

说完，江笙就离开了这片区域。

这个后续总让在场所有人有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辛辛苦苦进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和刘玉喝杯茶？

江笙当然不止要和刘玉喝杯茶。

她站在主厅外的连廊之下，外面的雨丝伴着秋风，凉飕飕地飘进来。里头再次热闹起来，不知又过多久。

江笙抱着有些冰凉的胳膊回过头，隔着精致的雕花窗格望进去。

刘玉第三次抬手看表了。

这次刘玉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她从衣香鬓影中缓步踏出，黑色长发上也似乎沾染了些许香水气息，但立刻被外面的雨水味道冲散。

刘玉的特助早已经在门口撑伞等候。

“刘董。”江笙见状，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终于在澄园通往外部的小路上追上了两人。

细密的雨丝在黑色伞面上汇集，又缓缓滴到地上。伞面向上微微掀起，一双凌厉淡漠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望过来。

江笙这次才要单刀直入：“我今天来找您，与江北医疗器械有关。”

刘玉没有接话。

特助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们董事长不负责具体事务，您可以到集团前台预约，到时我们会有专人与您对接。”

“江北与TK旗下的医院合作多年，如果江北真的像案子里讲，医疗器械生产指标不符合规定，医院应该早就把江北剔除名单了，为何合作还能持续五年呢？”江笙语速很快。

刘玉出声了，不紧不慢地提醒：“江小姐，江北的产品以前符合规定，不代表现在符合。”

“我的意思是，江北没有必要自砸招牌。交货前，江北仓库曾经有外人开同样的运输车去过，当时监控被黑过一次，我们报过警的，证据我都搜集起来了……”江笙拿出手包里的U盘，紧紧攥着，又小心递过去。

她的手伸在雨中。

夜晚的雨更加冰冷，不多时，她的手几乎就要被淋透了。

低温让她整个人也忍不住颤抖。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此刻，雨丝飘在脸上，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当着刘玉的面失态了。

“江小姐，你仍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刘玉目光从江笙淋湿的胳膊上离开，转向她的眼睛，“江北这次交出的器械有问题是真，如果TK没有及时发现，那么，在医疗领域造成的后果，金钱损失就都只是小事，这一点，江小姐，想必你应该清楚。至于江北是被陷害，被掉包，这些都与TK无关。”

刘玉说的话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甚至于，她已经足够好心，足够直接，解释得已经足够清楚了。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江北？做医疗器械的不止我们这一家，甚至于比我们做得更好的也有，我母亲在行业内风评也很好，没有结过仇。”江笙斟酌着自己的语言，继续争取，“前面产品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有最新两批，而这两批就是要供应给华临医院的，如果这件事情针对的不止是江北呢？”

沉默许久，刘玉的神情依然无动于衷，似乎已经对江笙宣告了死刑。

江笙的手颓丧垂下。

难道这一次，真的就要这样认栽吗？

江笙努力压下自己满心的绝望，弯腰向刘玉鞠躬，“刘董，我求求您，撤回起诉。我母亲白手起家到现在，在这个行业兢兢业业多年，为江北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刘董，我不奢求江北可以保全，破产清算这些都没有问题，如果不够，可以由我代替她去弥补这一次的过错，但我只求您，不要让她入狱……”

她低着头，视线便集中在那一双不曾挪动的皮鞋上，片刻后，面前的人转身离开，什么话都没有说。

江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主动拉住了那只微凉的手，“刘玉，求你，我可以为你所用，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不需要。”

江笙听到刘玉说。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她带的证据并不会到刘玉的手上，即便她们见面，即便刘玉知道了她，可那又怎么样呢？她想要付出所有去挽回，可是她的所有，对刘玉来讲，一文不值。

这本就不是公平的交易。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如何谈判。

江笙自嘲，难怪刘玉不会同意。

时间漫长，江笙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她想，她没有哭，可她却不曾注意自己的热泪早已经在雨中变得冰冷不堪。

她恍然发现自己还拉着刘玉的手，忙松开，“对不起，我耽误您很久的时间了，我再，去想想办法。”

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你说，你什么都愿意。”

雨打伞面，细碎作响，刘玉的声音让江笙听不真切。她抬起头，伞下的人就这么静立，身上纤尘不染，甚至这句话刘玉是不是真的说了，江笙都快不确定了。

但是。

江笙向前一步，“是。”

“二十分钟，风叶酒店，52层。”

刘玉的声音渐远。

“如果你能赶到。”

澄园的雨夜像是一场看不清结果的谜题，江笙必须要寻找正确的方法。她紧急向程曦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先离开。

她考虑过拜托程曦将她送去，但是，深更半夜去酒店找人，这件事原本就没有办法解释得清楚。

刘玉什么证明都没有给她，到时候能不能见到她？

结果未知，接下来，她不能再把程曦拉进来了，免得她再担心。

澄园的位置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只能先离开这里。江笙借了一把备用伞，小跑找到了门口的摆渡车。

因着下雨，路面湿滑，车子走得很慢。雨天打车也很困难，江笙提前排队，终于在她下摆渡车的时候，顺利坐上了另一辆通往风叶酒店的车。

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油油的光亮，红灯的光芒时不时投映在地面上。

只有五分钟了。

江笙往外看去，酒店就在前方，可是前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车已经停在原地，处于怠速状态。

江笙一言不发地看着表盘上指针一点一点走过。

不能再等了。

她推开车门。

雨下得又密了很多。

她脚下的高跟鞋变成累赘，她没做多想，脱下拎在手中。

两个红绿灯口，奔跑溅过的小小水花重新落下归于平静。

只剩一分半，江笙终于赶到了酒店大堂。

刘玉的特助微笑迎过来，“江小姐，请跟我来。”

伞被旁边的人接过，江笙平复好自己的呼吸，跟过去。

电梯很安静，但速度很快，数字不断变化。

江笙悄然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抽出纸巾。

“现在就很好。”特助忽然说。

江笙要擦脸的动作停顿下来，纸巾微动。

轿厢内静谧得呼吸可闻。

特助什么都没有再说，好像她方才并没有提醒过什么。

叮地一声，52层到了。

“江小姐，请。”

这是一部专用电梯，直通到刘玉52层的住处。

当江笙出现在刘玉面前时，刚好二十分钟。

“刘董，我先走了。”特助说。

刘玉点头。

电梯再次开启，关闭，这里重新安静下来。

刘玉已经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衬衣来，顺直的长发被简单扎起来，看起来比在晚宴随和几分。

她端着水晶杯坐在江笙面前的黑色真皮沙发上。

“坐。”

江笙从善如流，坐在了距离刘玉不近不远的位置上。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发尾上的水汽早已经凝结，沾湿了发尾。鬓边的头发又因为淋了些雨，而有些湿润，贴在她的下颌上。连睫毛也潮湿得聚成小簇，眨眼时，看起来眼睛雾蒙蒙，像是也下过一场雨。不知道因为冷还是其它，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嘴唇的血色也淡了许多。

“这件事情属于公司做出的决定。”刘玉手指在杯子里纹理上摩挲，“今天我和江小姐讲得很清楚。”

江笙点头，“是，我自己会去搜集更多证据。”

刘玉止住了江笙的话头，放下杯子，“江小姐好像是学美术的？”

“油画。”江笙只得按耐下自己的想法。

“江小姐，我是一个商人。”刘玉语气很轻，狭长的黑眸涌动着江笙看不懂的情绪。

这是不是说，这件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与此同时，言下之意也已经很明显，如果刘玉最终决定插手这件事情，那么，江笙能付出的是什么？

她有什么？

她有什么，是刘玉没有的？

或者是刘玉想要的？

江笙轻声说：“刘董，我不确定您需不需要。”

暖色灯光里，刘玉解开了袖扣，慢慢将衣袖卷起。她手腕上的手表也被摘下，安置在茶几上。

江笙坐在原地，心中几番挣扎，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无望的未来，也想到了发过誓言的她，心被反复拉扯。终于，她站起身，赤脚踩着羊毛地毯，在刘玉面前缓缓蹲下，她几乎是伏在刘玉的膝盖上，抬起眼，声音有些轻哑，“或许，我只有我自己可以与您交换了。”

“江小姐是在勾|引我吗？”刘玉不为所动，她低眼瞧着这个狼狈的女人，问得直接。

羞愧引得江笙双颊开始泛红，片刻后，她缓和好自己的呼吸，粲然一笑，“是的，我在勾|引您。”

刘玉伸出食指，轻轻点上了江笙中指的戒圈，问：“那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