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诊室没有开灯。

林远荣和程梓洛匆忙推开门的时候，林夕辰正蜷缩在沙发上睡着。

睡得极不安稳。

林远荣跑过去喊他的名字，程梓洛连忙找出条毯子披在他身上。

被梦境困在火海里难以脱身的林夕辰，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微凉的手将自己拽离了灼热的深渊。他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眼泪像是开闸的洪水般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他很想像之前一样，蹭到林远荣怀里大哭一场。可刚刚，他什么都想起来了。那场车祸连同程梓洛说的那些所谓“禽兽不如”的事情。

原来林远荣对自己的感情并非那么纯粹。他早就不甘心只做个哥哥。

他混混沌沌地想，可能就是因为自己之前过于依赖林远荣，才会让他是对自己产生了超出亲情以外的感情。

骤然明白这一点的林夕辰，下意识地推开了林远荣的怀抱。“哥。”他轻轻唤了一声，将被林远荣攥着的手指抽离。

他看着林远荣心疼又不解的眼神，哭得更凶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是我害你失去了爸爸妈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辰辰。”林远荣重新握住他的手，坚定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林夕辰摇摇头，“是我的错。”他小声说着，蓄满泪水的双眼几乎看不清林远荣此刻的表情，“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别胡说！”林远荣提高音量，不容分说地将林夕辰揽进怀里，又像是担心他被自己吓到般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要胡说......”

“我好想他们，好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我面前说说笑笑，为什么，为什么......”

林夕辰在林远荣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就再借这个温暖的怀抱靠一会儿，就再依赖林远荣最后一次，哭过之后，他一定不会再同林远荣有任何超过亲情以外的举动，不会再让他对自己产生那些奇怪的感情。

等林夕辰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程梓洛站在窗前，看向夏日里栽种着翠绿薄荷的地方渐渐落了层白雪。他记得林夕辰很喜欢薄荷的味道，失忆后第一次来找他便是用薄荷的味道作为借口。

在他身后，林远荣正为林夕辰拭去眼角的泪。林夕辰捧着一杯水喝了，心绪安静下来，也便自觉地离着林远荣远了些。

刚才的梦境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前半部分与他失忆前做的那个梦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车祸的瞬间梦境并未就此终止。

剧烈的撞击和迎面扑来的灼热褪去后，林夕辰被困在一片火海中。隔着被热度蒸腾到扭曲的空气，他看见撞向自己的大卡车里钻出了一个人。

那人在火海之外，跌跌撞撞地走远。林夕辰心知他就是这次车祸，也是害死自己爸爸妈妈的罪魁祸首，却因为被火海所困无法拦住那人远去的脚步。

林夕辰心中又悲愤又焦急，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在那人身后拼命嘶喊。

就在他喊到筋疲力竭想要放弃的时候，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隔着越烧越旺的火，冷漠地看向林夕辰。

“站住......”林夕辰喉咙里的话渐渐消音，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骤然失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跌坐在火海之间。

“哥，程医生，”林夕辰将水杯放回到面前的矮几上，缓慢理清着思绪，组织着语言，“梦会完全重现现实吗？”

这种问题林远荣并不在行，便随林夕辰一起看向站在窗边的程梓洛。

程梓洛回过身来看着林夕辰，虽然并不清楚他为何这么问，仍旧耐心解释道：“梦和现实的关系很复杂。即便是专门研究梦境的专家也很难几句话说清楚。梦有可能是对过去的重现，也有可能是对未来的预言。”

“但无论重现还是预言，梦都很难完全重现真实。”

“可我之前做的那个梦，”林夕辰对他的说法提出了质疑，“与真实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

程梓洛摇摇头，“这种情况极少存在。”

“但真的发生了。”林夕辰坚持道。

“很多梦境都是人们压抑的欲望的反应。很有可能这件事情在你心底压抑了很久，成为你的执念，但又因为你在现实中一直逃避，它便只能通过梦的形式抒发出来。”

“是这样嘛。”林夕辰略带思索地点头，“那也就是说，被我遗忘的其他重要的事情，也有可能通过梦境传达。”

“有这种可能，但概率不大。并且这种事情的主观性太强了，你既然已经确定那些事情是被遗忘了，又怎么能保证梦到的一定是真的呢？”

“除非现实生活中，还有除你之外的人知道那件事情，可以佐证。”

程梓洛看向陷入思索的林夕辰，心中十分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正要询问，林远荣却在他之前开口。

“所以辰辰，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林夕辰依次看过两人，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梦到我在车祸现场见到了另一个人，他从大卡车里爬出来，很有可能就是害死爸妈的凶手。”

“谁？”林远荣和程梓洛异口同声，即便他们知道，当年的那个肇事司机同样死在了当场。

“于深。”林夕辰答道。

会诊室诡异得安静了下来。

于深，过去三年里在林夕辰梦中出现最多的家伙。林远荣的头号假想情敌，程梓洛最讨厌从林夕辰口中听到的名字。

只是他们从没想到过，于深会在林夕辰梦境中扮演这样的角色。毕竟之前，林夕辰梦到于深的时候都算得上是美梦。

“不可能是于深。”林远荣率先回过神来，他看向林夕辰，耐心地解释，“于深那个时候应该正在准备出国的事宜，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上。”

“并且肇事司机已经当场身亡了，你不会看到有人从卡车里爬出来。”

“那我为什么会梦到于深。”林夕辰像是魔怔了般对自己的梦境坚信不疑，“就算梦里的人真的不是于深，那这件事情会不会跟于深有关。”

他神情凝重，眼珠不安的转动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盯着林远荣，“哥，林氏和于深家的企业有没有什么竞争关系？”

林远荣皱眉看着他，缓缓摇头，“没有。”

林夕辰的表情让林远荣心里发慌，“辰辰，即便我们两家公司有竞争关系，但于深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对你。”

“你好好想想，即便他拒绝了你的表白，可这些年你们之间的感情还在啊？”

林夕辰小声喘着气，他看着林远荣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许久，他垂下眼眸默然地点点头，而后说，“你说得对。”

“夕辰，”程梓洛看他状态不好，上前握住他的手，在他膝前蹲下，“梦是会骗人的。不要陷在虚无的梦境里。”

“可梦明明也告诉了我真相。”林夕辰无助地看向程梓洛，眼角的红色尚未褪去，又带了些湿润。

“那只是极其极其偶然的事情。发生一次已经算是奇迹了，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在同一个人身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程梓洛尽量放柔声音哄着他，“把刚刚有关于深的梦忘掉吧，那不可能是真实的。难道，一个梦比我和你远荣哥两个人加在一起还可信吗？”

林夕辰深深看了程梓洛一眼，又看向正担忧地看着他的林远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把这些都忘了的。”

林夕辰垂着头从沙发上起身，“心里闷闷的，我出去走走，你们聊。”

“外面冷，出去做什么？”林远荣伸手想要拦住他，却被林夕辰抬手躲开了。

程梓洛看林夕辰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心他像刚认识那般再次将内心封锁起来，对林远荣摇了摇头。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林夕辰身上，嘱咐道：“外面冷，别待太久。”

林夕辰点点头，转身出去。

会诊室里，林远荣眉头紧皱，看着林夕辰漠然的背影，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当然，程梓洛的神情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待他们两个透过窗户看到了走在院子里的林夕辰，林远荣才略带恍惚地开口，“怎么会这样？辰辰怎么会做这种梦？他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院子里，林夕辰正蹲在喷泉旁的石子路上，用手指在那层薄薄的雪上画着什么。

程梓洛看着他团成一团的身影，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你还记得刚才酒店里那个侍应生是怎么说的嘛？”他问林远荣。

刚刚发生的事情，林远荣自然还记得，那侍应生看他们神情焦急像是在找人，又看到他们的房间号，便主动上前说，他看到有位先生刚刚从这个房间离开，脸色有些难看。

“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开开心心的，”林远荣不解，“怎么就突然脸色不好？”

“想想我们当时谈话的内容。”程梓洛提醒他，“我怀疑夕辰是听到我们的对话，受了些刺激才魂不守舍地离开的。”

透过窗户，程梓洛看了眼还蹲在原地的林夕辰，侧身看向林远荣，“他刚刚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我猜应该不仅是指三年前那场车祸，也包括他失忆前你对他做的事情。”

林远荣被一语点破，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可他却闭了闭眼，固执说道：“可我并不后悔。”

辰辰日记：我拿你当亲哥哥，你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