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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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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半年之前,勇毅侯府小侯爷燕临的冠礼便已经引得大半座京城翘首以盼,不知多少有闺秀待嫁的人家等着那少年加冠取字的一日,各处为人说媒的冰人们更是早早准备好了花名册,就等着冠礼之后把侯府的门槛给踏破。

然而如今的光景,却是谁也没料到。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过去,昔日显赫得堪与薛氏一族并肩的勇毅侯府,已是危在旦夕,随时有阖府沦落为阶下囚的风险。

往日是众人到处巴结钻营,唯恐小侯爷冠礼时自己不在受邀之列,徒受京中耻笑却是一张张烫金请帖分发各府,要么闭门不收,要么收而不回,生怕再与侯府扯上什么干系,惹祸上身。

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仰止斋内诸位伴读除姜雪宁外,与燕临几无私交,原本大部分都是趋利避害不打算去的。

可架不住沈芷衣要去。

非但要去,她还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去。

众人都是长公主的伴读,一听沈芷衣说要去,便有些犹豫起来,接下来又听薛姝说自己要去,其余人便都被架到了火上,不去也不好。

大家伙儿一商议,干脆都陪沈芷衣一块儿去。

如此便是将来出事追究起来,也与她们背后的家族无关,只不过是她们一帮小姑娘陪着长公主殿下去罢了。

所以,在十一月初八这一日,众人结伴乘车,自宫中出发,一道去往勇毅侯府。

沈芷衣本说要与姜雪宁一道走,但临出发前又被太后叫去,只好让她们先去,自己晚些再到。

姜雪玉今日也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带着很久前就准备的贺礼出门了。

这几日,姜雪玉的精神状态一直格外不佳。连日的梦境缠绕着她,那些梦既模糊又真实,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她的步伐有些蹒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实。当她走向马车时,她的思绪还在那些梦境中徘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她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马车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嘶——”姜雪玉疼的直吸气,一旁的丫鬟看着也心疼的不行。

疼痛让她暂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的眉头紧皱,用手捂住了受伤的部位。有人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她坐进马车,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那些梦境如同幽灵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总是在不经意间侵扰她的心智。

马蹄声哒哒,车厢轻轻摇晃。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规律的声响。

姜雪玉靠在车厢的一角,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的思绪渐渐沉淀,尘封在她陈旧记忆里的那些事,忽然渐渐在迷雾中变得清晰起来。

那时她还只是个山上清修的丫头,见姜雪宁和谢危一起来接她,只当他是什么往京城投奔姜府去的远房表少爷。

遇到山匪之后,他们流落山野之间,不知道其他人音信,甚至都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困境。

高山深谷,如同幽囚。

当时谢危病得还不严重,看上去只是有些虚弱,还伴着点从他刚与她们同路上京时便有的咳嗽,恹恹模样,不很爱搭理人。

姜雪宁知道二人是姜府的嫡女。

谢危却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远房亲戚。

姜雪宁既怕别人觉着她是乡野丫头入京丢脸,也怕别人因此瞧不起她,是以即便落难了也还想使唤使唤谢危,叫他去摘些野果来吃,打些猎物充饥。

结果当然是使唤不动。

自落入困境之后,谢危便抱着他的琴斜放在膝上,坐在那块坍塌下来的山岩上,看着山岭之间渐暗的天光。

旁的什么声音他都好像听不见。

其实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比落难更严重的事情,好像进了另个世界似的。可姜雪宁那时看不明白,只当此人十分不给自己面子,因此还有些恼羞成怒。

正要发作。

不得已姜雪玉只好自告奋勇为姐姐排忧解难去了。

冬日山林里并没有果实。

但她手脚并用费神折腾了一座陷阱,竟运气极好地抓住了一只蠢笨的灰毛野兔,便一路心情极好地抱在怀里回到了山岩下面。

山野里的笨兔子没有见过人,刚被抓的时候,还死命扑腾。

可大约是姜雪玉抱得舒服,没一会儿它就安然地待在她怀里了。

她忍不住高兴地跑回来,却不见姜雪宁,谢危听见声音,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看了她怀里抱着的兔子一眼,那眼神里是超尘的淡漠,甚至也许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怜悯。

谢危平静地问她:“生火么?”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身子都僵硬下来。

眨了眨眼,望着谢危回不过神。

因为,直到谢危问这一句,她才忽然想起:抓这只兔子来,是为了果腹,她们已经有些时辰没吃东西了,很饿,很饿。

她站在那里不回答。

谢危等了她有一会儿,待天色都暗下来时,大约是知道她回答不了,便没有再问,而是小心地将那张琴放到了一个妥帖不受风雨的角落,才走到一旁去,拾柴生火。

火堆燃了起来。

周遭的温度也渐渐上来,并不很炽烈的火光在浓稠如墨的黑夜里浸染开,照着她抱着那兔子不松手的身影,摇晃着投在地上。

谢危站到了她面前来。

他高出他许多。

旁边火堆的光映在他的面上,因轮廓的深浅而有了不同的明暗,一双幽沉的瞳孔里聚拢了光华,只向着她伸出手,要接过那兔子去。

姜雪玉下意识抱得紧了一些,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我们、我们要不吃别的吧,我、我再去打个别的东西来……”

谢危沉默地注视她:“那下一个你舍得吃吗?”

她站在那里怔怔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谢危的手还是伸了过来。

她用力地抱着那只兔子,不想给他。可大约是她太用力了,弄疼了那只兔子,它竟然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疼得她一下就把它放开了。

它窜到了谢危的手里。

他竟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了一柄紧紧绑在腕上的短刀。

那时候姜雪玉才知道,这人身上带了刀。

现在想想,一个什么病弱的远房表少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随身带什么刀呢?但凡身上藏着刀的,都是走在那最凶险的道上,随时备着出什么意外的。

可那时她还傻,不知深想。

谢危抓紧了那只兔子,按在旁边的石头上,便要动刀。

但她站在旁边发抖。

大约是红了眼吧。

谢危看见,手上动作便是一停,过了有一会儿,他终于还是一句话没说,拎着那只兔子走远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蠢兔子已经被剥了皮毛,清理掉了内脏,穿在削尖的树枝上,被他轻轻架在了火上。

这人甚至还找了些野生的树叶香料撒上。

姜雪玉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火堆旁,埋头咬着自己的袖子,才没掉眼泪。

谢危烤好了那兔子,掰了个兔腿递给她。

她一看,那兔腿表皮金黄,还渗出被热火烤出的油脂,沾着些不知名的香料,撕开的那部分细肉一条条的,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到哽咽,哭到打嗝,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谢危也奈她无何。

伸出去的兔腿没人接,与她又不太熟,更不知如何劝,便只好又把手收了回去,自己在旁边面无波澜地吃起来。

吃了一小半,看她还在哭。

他便停了下来,又看她片刻,打怀里摸出一方干净的巾帕,打开来放到了她旁边。

那里面是不多的几瓣桃片糕。

只是不多,揣在怀里,包入手帕,还压得碎了许多,看着并不很好。

谢危对她道:“吃不下便吃这个吧。”

姜雪玉终究还是饿的。

她也知道那兔子得吃,可一想到它方才乖乖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便不想吃,也不敢吃。虽然之前处处看不惯这个远房来的病秧子亲戚,可她还是把那方手帕拾了起来,拿起里面的桃片糕来吃。

十分清香。

不一会,就到了勇毅候府。原本围府的重兵都退到了两旁去,一眼看去也不那么吓人了。

来了的宾客算不上多,可也没有那么少,都在门前,一一递过了帖,由笑容满面的管家着人引了入内,倒仿佛与侯府旧日显赫时没有任何差别。

姜雪宁从宫内出发,这时却差不多与姜雪玉同时到。

一掀开车帘,瞧见她,便喊了一声:“雪玉!”

姜雪玉提着贺礼下车。

姜雪宁抱着剑匣走过去带着姜雪玉便往侯府大门里面走起:“走,我们看燕临去!”

府里伺候的谁不认识她?

没有一个上前拦着,都给她让开道。

她还问了旁边伺候的人一句:“燕临现在在那儿呢?”

管家笑了起来,一张脸显得十分慈和:“世子在庆余堂外陪延平王殿下他们说话呢。”

姜雪宁便知道了方位。

姜雪宁于是伸出了手朝着那边挥了挥,大声喊:“燕临!”

有些日不见,少年的轮廓越发清减,也比往日多了些凌厉。

但在看向她时,一切都柔和了。

“你也来啦。”

那原本最亲昵的“宁宁”二字,被他悄悄埋进了心底,可却不想与旁人一般生疏地唤她“姜二姑娘”,索性便这样同她打招呼。

侯府危在旦夕的处境,这一刻好像都不存在了。

他垂眸看向她抱着的匣子,笑着问她:“这是什么?”

姜雪宁这时才反应过来,隔了一世的生死,终于双手捧着这剑匣递到少年的面前,注视着他,回他笑:“生辰贺礼。”

给你的。

上一世便想给你的。

愿你,永远如这剑锋一般。

异常普通的一只匣子。

黑漆表面,唯独锁扣上铸着个十分尖锐的剑形。

燕临好歹是将门出身,一看这扣便知道这匣子乃是放剑的盒子了,于是笑了起来,却偏偏不立刻伸手去打开,反而故意问她:“沉不沉?”

精铁混着陨铁所打造的长剑,能不重吗?

姜雪宁一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一路从门外抱了剑匣进来,连头上戴着的珠花都有些歪了,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手的确都要酸死了。

听见燕临含笑调侃的这句,她气得扬了眉。

当下只道:“你知道沉还不接么?”

燕临偶然来的坏心调侃,她脱口而出的抱怨。

一切都是玩笑似的亲昵。

虽未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可彼此的熟稔却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可此时此刻周遭竟也无人表示惊讶。

或者即便有那么一点惊讶,略略一想后,也就释然了:能在如今这种风雨飘摇之时还亲自来到侯府,参加燕临冠礼之人,无一不是与他关系甚密的好友。便是让他们知道,让他们看见,实也无伤大雅。

看着姜雪宁那一双托着剑匣的手已经有些轻颤,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几乎有点瞪视着自己,燕临忍不住压着唇角笑出声来,终于还是上前,亲手将这剑匣接了过来。

锁扣一掀,剑匣打开。

三尺青锋平躺在剑匣之中,天光从旁处照落,手上轻轻一斜,那冷寒的光芒便在众人眼底闪烁。

周遭一时有惊叹之声。

燕临望着那冷冽的剑锋,却是陡地有些沉默。

喉间轻轻一动,他才重看向了面前的姜雪宁,道:“没有剑鞘吗?”

少年的眼眸乌沉沉如点漆,那一瞬间仿若是有什么湿润的痕迹划过,可随着轻轻一眨眼,又隐匿无踪。

她觉得自己心房里酸酸地发胀。

却偏要弯唇去笑,带着几分执拗的明媚,不染阴霾地道:“游侠的剑才需鞘,将军的剑却不用。便是哪一日要出远门,它藏在鞘中也不会太久,鞘该要收剑的人自己配的。”

游侠的剑才需鞘。

将军的剑却是要上战场的。

年少的人总是锋芒毕露,待其长大成熟,便如利剑收入鞘中,变得不再逼人,有一种被世事打磨过后的圆熟。可这种打磨,她多希望不是来自这种跌宕命运的强加,而是源于少年最本真的内心!

是以,只赠剑,不赠鞘!

燕临伸手便握住了剑柄,手腕轻轻一转,长剑便已在掌中。

不再是他往日一看便是勋贵子弟所用之剑。

此剑锋锐,冷冽。

甚至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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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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