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肆额间一跳，神色不经意间晃动，又恢复了刚刚那淡然的样子。

鸦羽似的眼睫扫过，他失笑。

“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呢？”

“好。”江烟定了定神，站起身，从刚刚那狭小的空间脱离出来。

明亮的堂间大灯在瓷砖地下投下了橙黄色的光，她瞥见地板上的那一抹亮色，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意识到自己火急火燎赶到这里，未免有些太冲动了。

江烟舒了口气，想要静一静。

男人清俊的眉宇间透着一丝忧疑。

剧本是看不下去了，沈舟肆的注意力都在江烟身上。

她平时不冲动，慢悠悠的性子里都是从容淡然，今天这样不对劲，肯定是在外面听见了什么话。

脑海中诧然闪过沈砚反问他的话。

薄唇稍稍扯直，他的眸色缄默暗燃。

-

《剧你很近》节目录制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了。

今天拍摄的是倒数第二期的内容。

化妆间里，歌手许昭坐在江烟身边，待妆的时候，她闲着无趣翻手机逛微博。

在推荐首页上，除开有关自己的歌手大赛词条，底下清一色都是之前对于《玫瑰庄园》的评论。

【想不到凶手不是小沈医生啊。】

【好家伙，原来是你伯爵母亲（哭辽），深藏不露呀】

玫瑰庄园那期节目，收视率一路狂飙，甚至一度超过了之前5期节目的总和。

总导演和制作人都特别满意那个剧本，也对江烟和沈舟肆的表现很满意。

江烟有演技，在节目上的演绎不错，角色拿捏得都很到位。

倒是沈舟肆让导演组眼前一亮。他嘛，是个专业的医生，业余的演艺人，表现竟也出奇地好。

起初第一期节目播出的时候，他们两个关联的词条一路过关斩将，一度登上了明星娱乐榜首。

江舟cp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点苗头。

【啊啊啊，为什么江江说“我喜欢”的时候，小沈医生那眼神简直是要把人溺死在他的宠爱里，呜呜呜我先磕为敬】

甚至于江烟的银幕初吻也是被沈舟肆拿下的。

【不是啊，这就亲上了，那你们婚礼我能不能坐小孩那桌】

【沈医生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接吻的时候怎么还要悄咪咪睁眼看人家啊，是为了看她有没有认真吻嘛（bushi）】

【好了，我嗑的cp应该是真的！我满意了！我为江舟举大旗！】

嗅到一点不一样气息的导演当下决定好好利用这个cp。

往后的节目里，江烟拿到的角色卡都和沈舟肆有关系。

甚至于，关系匪浅。

朋友恋人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沈舟肆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过不同于江烟的粉丝那样，他的自媒体账号乃至大众关注的vb账号下，掺杂着许多褒贬不一的评论。

【从隔壁来的，小沈医生加油！】

【男帅女美，这对圈内新人我先放个屁股蹲蹲。】

【儿不？帅哥你这就在剧本杀里谈上甜甜的恋爱了？能不能教教我（抱大腿）（被踹飞）（爬回来）（抱大腿）求求你了哥，我也想和美女谈恋爱】

再者，就是另一边的恶评。

【不是做医生？干嘛要走流量那一条路和人家女明星走那么近？】

【取关了】

对于恶评，沈舟肆并不在意。

毕竟他从小到大，受到的言语和身体上的攻击，比这些可严重太多了。

倒是他觉得那些嗑他和他家烟烟的评论有意思。

没多想，男人细长而骨感十足的手指滑动，点赞了底下的一条嗑cp评论。

这边的许昭闲着没事，便拉着江烟聊天。

“欸江江，上一期节目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吗？”她与她搭话。

江烟在她身边，看着眼前的镜子走神了好一会，才慢慢被她这句话拉回思绪。

在大脑里搜索着最近发生的事，她摇摇头。

许昭忿闷地啊了一声，嘴里喃喃着这也太无趣吧。“也是，这个节目也就剧本里的事情值得讨论一二了，其他的明星艺人在这个节目上的涨粉倒是一般。”

“要我说，还没有你上次演的那一部客串剧带给你的效益大呢。”

说起《寻她》那部大热剧，许昭现在依旧觉得，那剧里的江烟是可以直接封神的程度。

不论演技还是里面的人设故事。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江烟左右偏了偏头，确认镜子里的妆造可以了，才侧过脸。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看着身边的许昭，“我要是没有拿得出手的，那大家忘了我，就只是时间的事情了。”

一个演员，要是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作品，确实很容易被人遗忘。

何况像江烟这种前期爆火资源拿到手软的，要是没有自成体系，很容易走向同质化的道路。

“这样一来，我在你们眼中，可真的就只是‘素清公主’了。”她睁圆了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许昭。

许昭笑言，“也是。”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啊。”她忽而想起了节目上大家致力于打造的“江舟cp。”

“你和小沈医生......”许昭脸上克制不住地姨母笑，话里带着调侃气“还搭的嘛~”

“昭昭。”

听到这的江烟脸上一热，低声道，“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啊。”

许昭忽而扭过头，身边的造型师做造型做到一半被打断了。转身含着歉意和老师说了句抱歉，许昭告诉她待会再弄吧。

“你忘了，上次你们去挪威那次，不就——”

江烟心下一惊，立马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嘴边。

可不能把这话往外说呀。

许昭后知后觉，低下身子凑到江烟面前，小声地接着话讲，“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不过，你们两个真的没什么进展吗？”

她循序渐进地悠悠道，“人小沈医生看着，硬性条件也不错啊。”

谈起上次她们悦华娱乐公司签的那批新人，一个个都是20出头的小年轻人，看着还没人沈舟肆来得有少年气。

沈舟肆活脱脱就一个清爽男大，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是一只痞野劲十足的狼狗，但笑起来还是怪阳光的。

嗯，正是江烟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许昭暗忖着，觉得很满意。要是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那她也放心了。

江烟怔忡，看着许昭的眸光都带着躲闪。

她总觉得，许昭此刻的表情，就像给女儿找了个好夫婿的那种满足感。

可一提到沈舟肆，江烟心中确实乱了一下。想到在线下两个人的亲吻拥抱，她仿佛只要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沈舟肆在她身边。

不知为何，她每次和他接吻，大脑总是一片空白。

大概是情到深处，她有些情不自禁？

江烟被自己胡思乱想的想法惊到了，小幅度地摇摇头。

“你不会？”许昭一提起沈舟肆，总觉得江烟立马变得娇羞了不少，就连她说话语调都变软了。

“在回味吧？”

这话啪的一下，像是打落在江烟的耳边，震耳欲聋。

“怎、怎么会......”江烟解释，“我倒是觉得沈，哦不，沈医生还看不上我这种呢......”

许昭不信，她觉得江烟是没看见自己少女心事被揭穿的那种慌乱样。

“行吧。”她不再逗江烟了。

江烟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这才放心地拂拂自己的胸膛。

没曾想，好友许昭神秘兮兮地凑到江烟耳边，“到时候你们结婚，我坐小孩那桌。”

“昭昭！”

-

冬月里临近新年，外面的风呼啸着，吹拂着树梢。

枝头的树叶在风中拍打乱舞。

路上车流不息，繁华的都市在夜幕之下，一如既往的喧嚣。

男人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收到了医院发来的紧急通知。

心中有疑虑，他点开文件一看，“停告”二字一下子就触到了他的眼底。

公益会诊项目被中断了。

原本是上个月会诊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这是好事。沈舟肆前一阵子忙综艺的时候，下了节目空闲时还会去坐诊。

可接诊的社区病患并不算多，光是为了挂心理科的人就更少了。院长再三思索下，把心理科划去后又立马中断了相关事宜。

沈舟肆接到通知后和院长商量了好一阵。

病人接诊到一半就没了后续，无论怎么说，这停告就是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时间。

理解公益会诊的难处，沈舟肆提出要通过筹集合作宣传商来安排下面的活动，却依旧被院长一票否决了。

“公益不可能一直开下去，再说了，心理项目一向都是这里面的大冷门，并没有人在意，反倒会对医院造成匮缺。”

“我明白。可即使是这个项目的匮缺，真的有到影响其他项目的程度吗？”他反问。

沈舟肆先前为了这一整个义诊项目花了不少心思，现在提前中断不说，还把他主攻的心理科拿出来当挡箭牌。

重点不在于是否有心理科的存在，而是院里对于其他义诊项目的后续处理。

沈舟肆担心的点就在这里。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已经和相关部门沟通过了，不会放着他们不管的。”

“可——”

嘟嘟嘟。

这是沈舟肆职业生涯里第一次遭挫。

他知道，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院长突然反悔，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把整个项目关停。

沈舟肆为了这个项目跑了不少次，和有关部门沟通的那些事宜也是他不懈坚持换来的。

可现在......

他明确地感受都，是有人在阻止他。

“你似乎很忧虑？”沈砚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声音飘到了沈舟肆的耳边。

“你怎么还在这？”

关上门，沈舟肆随意的坐在椅子上。

今天早上他还听见沈砚和沈光临沟通说要出国，这会看见他这张脸，沈舟肆也懒得细究背后的原因了。

沈砚也不是无缘无故留在这的，“给你看个东西吧。”

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举止亲密。

拍的正是几天前，他和江烟晚上去吃饭那次。

画面的的女孩几乎都要被他整个身子裹住了，他俯身低头的看着江烟，而怀里的人也扬起脸看她，男人的脸正对着拍照人的方向，却看不清楚。

这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

沈舟肆瞳孔一怔，默不作声地瞥开眼。“你想说什么？”

压着坐垫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深知这张照片会给江烟带来什么。她是公众人物，在大银幕前是单身形象，私底下和他这么亲密，已经算是越界了。

“猜猜是谁发给我的？”

沈舟肆听着，侧脸投向沈砚的眼神变得幽深。

“不重要。”他笑。

“可是，如果是她的哥哥呢？”

迟疑在男人的淡漠的眼底一晃而过，他哑言。

脸上的神色坦然自若，沈舟肆不经意间慵懒地对上沈砚的眼。

话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傲气，他直言，“这是迟早的事。”

他爱她这件事，早晚会告诉全世界。

沈砚原本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急，焦灼甚至不安，但是沈舟肆都没有。

原本准备看个笑话的沈砚被他这桀骜弟弟的态度压低了一层，屈居在沈舟肆之下。

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沈舟肆的情绪造成影响。

“好好好。”

“你啊，真是为爱折腰。”

原本的戏谑荡然无存，沈砚真是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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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在以前，确实很讨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弟弟。

那个陌生女人和他一起来到沈砚家里时，他还保持着警惕心。但当父亲亲口告诉他，那是他的“妈妈”和“弟弟”的时候，沈砚无论如何也相信不了。

家里的旧相框里，还装裱着从前父母的结婚照，被父亲细心收藏着。

沈砚对父母的爱情深信不疑，坚定他们的爱不会被外人介入。所以他不需要，也抗议过许多次，但都被沈光临严厉训斥了一番。

所以在沈舟肆刚来的那几天，他十分讨厌沈舟肆。

沈砚会故意在他的饭碗里加很多的盐巴；会故意趁他洗澡，把浴室里的灯关掉，让他在里面摸黑洗澡，甚至为此在里面摔了一跤；他也会因为不想和沈舟肆一起睡觉，把他赶下床去睡冷冰冰的地板。

因为他知道沈舟肆和他的母亲为了讨好他的父亲，什么都不会说，甚至会毫无怨言地全都咽在心底里。

沈舟肆的身上什么伤都没有，但是他很疼，这种疼是直穿心底的。

特别是江烟对他也对沈砚好的时候，他心底溃烂的角落变得更加潮湿。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遇见江烟已经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了。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沈砚连这个也要和他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了。

在沈舟肆最孤单落寞的时候，是江烟踏着光来寻他。

那个暴雨初歇的夏夜，他蹲在空无一人的角落，是她独自一人大着胆子来找他的。

“我找到你啦！”江烟歪着脑袋笑，关掉小手电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没说话，只是偷偷抹眼泪。

江烟好像看出来了又好像没看出来，坐在他身边，一个劲地和他说话，逗他笑。

“然后，然后小兔子抬头一看，原来是小狐狸过来了......”江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垂下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

一边找东西还不忘一边继续讲故事，“你知道它说什么吗？”

沈舟肆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掉眼泪了，只能刻意撇过脸擦泪。

江烟也不急，依旧小嘴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它说，嗯......‘小兔子，你的胡萝卜看着好新鲜呀，一定特别甜’。”

话音刚落，沈舟肆还未作声，身边的小女孩忽然间高扬着甜甜的嗓子，激动地对他说，“我找到啦。”

喜上眉梢的雀跃，就像她刚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样，欣喜得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

“给你吧。”她笑着把棒棒糖一股脑全都塞到沈舟肆手上。

沈舟肆根本来不及反应，江烟就把糖送给他，“这个很好吃的，好甜好甜。”

她说甜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像是那夜倒映在漆黑湖面上，弯弯亮亮的明月。

从那天起，或许更早，他的心底里有这样一个温暖的角落，始终只属于江烟一个人。

往后江烟就只是，沈舟肆一个人的小太阳了。

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沈舟肆的孤僻让他无法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也让他没办法把心底受的委屈说出来。

所以即使沈砚再怎么对待他，他也会默默忍受。等到他见到江烟，那些委屈和不满就都会被她的明媚赶走。

可是，沈舟肆悲切地感受到，他好像做错了。因为江烟并不会因为他的孤僻靠近他，却会因为沈砚的高冷而接近沈砚。

沈舟肆想不明白：为什么，沈砚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把他唯一的寄托抢走。

所以，当沈砚再一次欺负他，并踩在他身上告诉他，“她又不喜欢你。”的时候，沈舟肆会把他推到水里去。

他们之间的“战役”就是这样开始的。

沈砚会趁沈舟肆不注意，把他推到沙坑里，看他一脸的狼狈样，看他因为被沙子呛住艰难呼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