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的9月阴雨连绵，几片乌云黑压压盖下来，雨滴落在窗外的树叶上，远景迷蒙，隐匿在沉沉的雾霭之中。
自江烟在剧组拍戏以来，这雨就没停过，一直下到了今天。
轰隆隆几声响雷打下来，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女孩房间的窗柩上，点点水渍蜿蜒落下。
雨声在耳边淅淅沥沥，本该寂静又舒适。房间里熟睡的人听着，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
黑色秀发凌乱地铺在浅色床单上，江烟深陷梦境，眉心折得很深。
“烟烟。”
“烟烟。”
是有人在唤她的小名，带着迫切，带着央求。
狭小的空间里泛着潮湿的绿意，水汽晕满，模糊了她的视线。
梦境里的江烟不得不光着脚踩在湿地板上，独属于男人的气息扑在她敏感的耳尖。
女孩一个颤栗，踮着的脚差点没站住。
腰上别样的触感围绕着她，江烟完全抓不到边际，只好将全部重心依靠在那人身上。
温度慢蒸着她残存的理智，有人在她的梦里抓住了她。
江烟觉得脸上烫得慌，声线都不自觉跟着颤，“你是谁？”
男人没回话，混沌之间，他倒是难得为她保留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腰上的力度轻了又重，背后的人极度克制。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男人语调沉稳，可话里话外都带着难抑的焦急，熟悉又陌生，江烟在梦里听得真真切切的。
毫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她将半张小脸都埋进绵软的枕头里，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几缕发丝恹恹地黏在一起。
心跳紊乱，她的眉心折得更深了。
没能得到回应，男人似乎很是焦灼，再次叫她的时候，已经自乱了阵脚：
“烟烟......”
黑夜之中，江烟拼了命也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知道他站那就跟一堵高墙一样，她根本无法逃脱掌控。
梦里的他好像总在央求她什么。
男人凑近她的脸庞，鼻尖轻蹭着她的脸。
温热湿润的气息扑在江烟的脸上，即使身处黑暗之中，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室内暧昧又朦胧，耳边炙热的气息密密麻麻扑上来。
江烟有些难捱，不得不伸出手使劲推他。
奈何面前的男人像一堵墙，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指尖的酥麻直窜，江烟哆嗦了一下，被痒的受不了了，心里像是有火在暗燃。
终于在欲望破茧的那瞬，女孩的唇齿间艰难溢出一句：“走开......”
腰上男人的手一轻，滞了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抽开。
“够了!”
江烟沉声，实在有些受不了。
“你走。”
“你走吧，沈舟肆。”
！
江烟的心沉沉一坠，在梦里本能喊出了他的名字。
脑海刹那间轰然。
她不是第一次梦见一声不吭离开她的竹马了。
五年多的时间......自此沈舟肆离开江夏，他也成了她梦里的常客。
江烟只当是一场别样的梦。
可偏偏男人的话里带着急切的渴求，像是失了航行风标的帆，在狂风骤雨之中迫切地寻求她的帮助，企盼着归航。
江烟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假的，可是疲惫的她连眼睛也睁不开，梦里的男人她也始终看不清脸。
整个城市淹没在盛大的雨幕中，直觉告诉她，梦里的人就是沈舟肆。
窗外雨声渐渐，原本该是寂静的舒适感，到耳边却只剩下了凌乱嘈杂的背景音。
手机深陷进绵软的被子里，嘈杂的手机铃声在她耳边不知响了多久，江烟这才揉了揉眼睛，挣扎着伸出手摸手机。
对面的人暴风哭泣：“大小姐！你还演不演戏啦！”
-
“来，雨中诀别最后一场，action!”
导演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对讲机退到取景线外。周围的工作人员闻声而动，摄影师的眼神专注盯着录影机。
一切准备就绪，光影黯淡下来。雨水肆意打在屏幕上，穿着一身素衣的江烟跪坐在大殿之外。
青衫被狂风吹拂着，江烟的发髻凌乱，几缕黑色的秀发堪堪遮住了她的眉眼，被风一吹，又露出了一双欲泣未泣的明眸。
她纤细的身板仿佛被风稍稍一吹就会倒在地上，但骨子里的倔强不减。
在剧里，江烟的角色是一个亡国公主。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在一个逐渐没落的朝代里，受尽苦楚。而后又被送去别国为质，半生零落。再回来时，国家内部战乱，动荡不安。
这场诀别戏，也是江烟在剧里的最后一场戏。
她在这个古装剧里的戏份不多，是一个被反派利用的棋子，可恨又可悲。
江烟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小演员，对素清公主这个人物的演绎很是到位，导演看得出来，她是花了心思的。
雨落青石，摄影画面上出现了一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
镜头上移，江烟伸出手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衫，一个高贵的公主，此刻穿着脏乱的衣衫跪在所谓的“爱人”面前，被逼着忏悔。
她的脸入镜，眼眶里蓄满的泪便再也控制不住，眼神中满是无望的悲切。
“你可知道......”江烟笑着，脸上却沉重。
她顿声，继而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洁白的素衣在雨中，污了裙角。
身为公主的江烟拖着一身伤，话语轻颤，“在那里，我整日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对面赫然站立的男演员被她脆弱的情绪感染，已然入戏，颇有一点被江烟的演技带着走的感觉。
导演对江烟的表现很满意。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叠，眼角处笑意更是明显。
“好！卡！”
躺在地上充当“尸体”的江烟还没从戏里走出来，听见导演结束的那句话，睁开眼睛坐起身子，酝酿了一会才准备站起来。
腿上密密麻麻的像是针扎一样的触感，江烟伸腿艰难动了动，才发现刚刚跪的有点久，腿已经完全麻了。
有些难受地撑着地板，江烟眉心微蹙。
跟江烟对戏的男演员发现她还在原地，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扶她起来。
“没事的。”江烟礼貌地弯了一下唇角。
搭戏的男演员看她艰难，瞥了眼地上湿哒哒的那一块，“但是地上都是水，太凉了吧。”
都是搭戏的伙伴，他和江烟接触这两个月，看得出来江烟这个小演员尽心敬业，人也不错。
要是她能进入演员这个圈子长吃这碗饭，凭借她的脸和演技，也未尝不可。
但是江烟目前并没有这种想法。
彼时她呢，还只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进了这个《寻她》的古装剧组，演了个小角色。
而今天素清公主这个角色，是制片人主动找上门问她有没有意向出演的。
这样一个眼光毒辣的制片人找上江烟的时候，提到了当初她大二的时候客串的网络剧。
说起来，那段日子，江烟课余闲暇的时候无聊，常拉着舍友一起拍一些日常搞笑视频。
她有时候剪辑视频剪到大半夜不睡觉，还曾被哥哥江枫一个电话查岗给吓到了。
“你男朋友又给你打电话？”
舍友八卦地开她的玩笑。
“什么？！”
江烟听到这句话立马探出脑袋，对着隔壁床的好友小声道，“不要瞎说。”
“那谁啊？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黑夜里，舍友拉着她讲话。
江烟长得好看，是她们新闻学院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了，她不做播音主持人或者什么其他新闻记者，她的舍友还觉得可惜。
毕竟一个好看的女生主持节目，大家切台的时候还会于心不忍地犹豫一下吧？这对观众的眼睛也很友好啊，甚至有人夸她的美貌都可以出道了。
“你一票我一票，明天烟烟就出道。”还是她们407寝室最经常说的话。
江烟不想承认她这个管的严的哥哥，但又不得不听话——
“我哥。”
江枫最近查她查她严，总以为她谈恋爱了，时不时跳出来八卦质问一番，有时候还欠欠地说一句，“不会真有什么小崽子和你表白了吧？”
电话里的声音不算小，江烟被吓了一跳，反手将手机的音量调小。
“我都20了哥。”她不满地抗议。
“管你几岁呢，我都是你哥。”
江枫在电话那头紧握着手机，面对自家妹妹哀怨的话语，轻咳了几声：“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
他认真，而后一字一句顿言，“别再找沈舟肆那样的就好了。”
沈舟肆。
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许久都没再听见他的消息了......
心间猝不及防颤动，光是听见这个名字，她的气息就止不住开始紊乱。
不过，“再”是什么意思？
江烟无奈想要反驳，不料哥哥已经先他一步把电话挂掉了。
“我和他又没有在一起过......”江烟小声嘟囔着，眉间无意蹙起，自言自语似的抱着手机。
当初他们闹矛盾闹得那样难堪，江烟总不想再见他，也不愿意再看见他。
高考毕业后，那个炙热的夏夜，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提起了。
可沈舟肆不在的那么多年，江烟都只能在梦里见到他。
要说不想他，她也觉得有些自欺欺人......
所以，沈舟肆这些年，到底去哪了？
-
杀青戏已经拍完了，江烟在剧组吃完了散伙饭，就准备回家了。
自从早上5点赶到剧组酒店化妆，江烟这一天就累得脚不离地。
因为喜欢和热爱，所以江烟不想放弃。
江烟的努力在某日终于见到了天光。
因为素清公主的角色，江烟彻底火了。
越来越多的角色讨论度，把《寻她》电视剧送上了大热门，江烟这个平平无奇的客串演员凭借素清公主彻底火出圈了。
一时间她的社交账号涨粉无数，其他的电影电视剧的导演纷纷向她抛出橄榄枝。
江烟感觉有点不真实，但她明白流量为王的时代，一夜爆火确实也是有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好友一个电话杀了过来——
“江烟你现在可是真的火了！打开电视就看见你演的戏！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哦，大明星。”
“妈呀没想到网络上那种闺蜜一夜爆火一夜暴富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江烟我爱你，我的好闺蜜......你可还记得说你的‘等我有钱了’那些话吗......”
江烟无奈笑笑，“放心吧，我要是真火了，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你啊。”
“欸那就好那就好。”
好友苏瑶激动难掩，抱着枕头拍了又拍，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大场江烟为她怒掷千金的豪气样。
不过她转念忽而想到了什么，咳咳两声清嗓，“对哩......”
她担忧：“你上次去看病现在好点了吗？”
江烟颇为感慨，难为她还记得这件事，“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她直言，“还行吧，也就那样了。”
她的身体素质一直都不太好，经常生病，前一段日子里不小心摔伤之后，遇到潮湿的雨天，膝盖上就有些泛疼了。
“估计是之前演戏的影响......”
“那你要去看病呀，我帮你提前预约吧，市直医院的有个老医生，治疗骨科创伤的泰斗。”
“可是我就觉得不——”用。
“明天明天！明天刚好有！我陪你一起去！”
江烟一句话被苏瑶的热情堵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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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夏的风有些凉，落日余晖染上了树梢，树影摇曳之间，远处的霞光都显得温柔不已。
“谢谢医生。”
江烟拿着报告单出了诊室，手上装着药的塑料袋子碰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外套口袋里手机震动，她慢下脚步伸手去摸手机。
她的脚步慢，一边低头一边走路，专注于苏瑶给她发的链接。
“现在就过去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掠过，江烟隐约之间觉得有些熟悉。
沈、舟、肆？
几乎刹那之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少年青涩的脸，却又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他们都多久没见过了？
三年四年？或许更久？
“好的，我马上就到。”
那个嗓音从容不迫，由远及近，独特的富有磁性的音色在江烟的耳朵里辗转停留。
来不及思考，她就着好奇的心理本能地抬起头，恰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男人的目光。
一瞬间时光停滞，彼时少年肆意阳光的模样又在她眼前恍过，真实的有些不着边际。
心中猛然一怔，江烟愣在远处，握着手机的手滞住了。
不远处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白大褂，眉眼如星望向她，虽然戴着口罩，但隐约从他优越高挺的眉骨看出来，他长得不赖。
这双眼睛望向她的时候，好像带着某种莫名又熟悉的吸引力，让江烟移不开眼。
他的声音，也像他......
攥着袋子的手微缩，江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放大，堪堪愣在原地。
男人淡淡地回望她的那一眼，江烟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似乎模糊的重复着他的声音，温柔到不着边际——
“烟烟。”
他，好像在叫她？
江烟的手撩过口罩，喉咙干哑得厉害，张了张唇竟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说是恍若隔世，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