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这是不赏我的脸？”

沈云薇端起酒杯，递到她唇，颇有几分跋扈的模样，玉书闻言连忙转过来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她的声音还算平稳。

但看在沈云薇听来就如同带刺的藤蔓，紧紧地裹在心上：

“你不喝，是因为看不起本宫，还是因为……心中有鬼？”

沈云薇盯着她，半晌，笑着倚在扶手上，将酒一点一点的倒在玉书眼前。

“真没意思。”

皇后看着这一幕，柳眉紧皱，却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的破绽。

沈云薇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了真相，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想要下自己的面子也未尝。

皇后仍然抱有侥幸，但沈云薇并没有打算以隐瞒，也没打算给她能够救下玉书的机会。

“一杯酒而已，何必如此，倒像是本宫把你怎么着了一样。”

沈云薇冷眼望向高台之上的皇后，理直气壮地道：

“娘娘，薇儿很喜欢您这个宫女，不如送给薇儿吧。”

跪在地上的玉书不可置信的抬头，求救般望向皇后，纪清南见状想要起身，却被皇后的一个眼神止住。

玉书注意到了皇后的动作，心灰意冷的低下了头。

“你若喜欢，本宫过些日子让内侍省给你选几个送去，这丫头是本宫用惯了的，也向来是没规矩的。”

沈云薇注意到皇后再说这番话的时候，重新燃起希望的玉书，她轻笑一声道：

“不必麻烦了，人薇儿就带走了，薇儿会亲自与父皇说的。”

搬出鸿嘉帝，在场众人便也知道，沈云薇是非要带走玉书不可了。

“你父皇日理万机，这些事就不必去烦扰他了，玉书向来粗心，本宫也是怕她伺候不周。”

皇后明显是不想放手，但沈云薇却一点面子都没打算给她：

“皇后多虑了。”

谢鹤安的目光从皇后转移到玉书身上，她还跪在地上，盯着皇后的方向，眼中有几分焦急，沈云薇自始至终连起身都不曾，就坐在那，与皇后说话。

谢鹤安好奇，这看似普通的一个宫女，哪里就值得皇后不惜得罪陛下，也要留在身边。

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愉悦的拿起自己的酒杯饮了一口，该说不说，这梨花酒还是很不错的。

“姑姑，一个宫女而已，若是姑姑想要，改日我亲自给姑姑送几个伶俐的来。”

江浔也打破僵持着的气氛，沈云薇忍不住勾起唇角，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位给皇后帮倒忙的侄子。

不过，也算是帮了自己。

皇后没说话，沈云薇起身，向着皇后的方向福身道：

“这酒醉人，薇儿先告退了。”

说罢，沈云薇就绕过桌子，朝着殿外走，迈出两步，她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玉书，问道：

“怎么，不走么？”

玉书对上皇后的视线，却见皇后连头都不曾抬起来，故意躲避着。

芸依见她迟迟不肯起身，干脆过去，一把把人拉起来，拽着跟在沈云薇身后，向殿外走去。

“六妹！”

出了凤鸣宫，芸依将人交给了凌夜，沈云薇听见声音回头，就见四皇子纪清庭追了出来，站定之后伸出手递给她一条帕子。

沈云薇不明所以，纪清庭比皇兄只小了一岁，说到底也还未曾及冠。

沈云薇少时与他还算熟稔，不曾因母亲的原因而疏远，但后来纪清庭离开京城，两个人就再没有联系过。

哪怕后来皇后离世，鸿嘉帝病重，谢鹤安独掌大权，沈云薇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四哥。”沈云薇有些不习惯的唤了他一声。

纪清庭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通明的大殿，这才小声说：

“这是八妹让我给你的，她说你手破了。”

闻言，沈云薇眼底略过诧异，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凤鸣宫。

她接过手帕，摸索着上面的兰花，向纪清庭说：

“替我谢谢她。”

纪清庭点点头，又想起方才在殿中的事情，有些纠结的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小薇，二哥和我，都希望你开心。”

纪清庭其实天赋很高，能猜到这些，沈云薇并不意外。

他自幼在学堂也不曾逊色于太子，若非无意，就连沈云薇都没办法保证，太子的位置，哥哥能够坐多久。

她不知道前世今生为何不同，但知道还有人支持自己，沈云薇鼻尖有了些许酸意，她叮嘱纪清庭：

“四哥也要好好的，万寿节过完就回去吧，回去过你的日子，替我向他问好。”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沈云薇话里的那个他究竟是谁，沈云薇其实见过那个人一面，见过纪清庭与他在一起时候的模样，直到他们很相爱。

“多谢。”纪清庭有些意外，但得到祝福总是好的。

沈云薇同他告辞，带着几个人一路向着昭春宫去。

入夜的夏总有一种难以呼吸的闷热，沈云薇走着，忽然抬手，将头上的牡丹绢花扯了下来，丢在了宫道上。

“殿下，这让皇后那边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我与她针锋相对在宫中早就不是秘密了，不过是明面上还看得过去罢了。”

芸依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站在宫门前的四皇子，最终什么都没说，跟上了沈云薇的步伐。

纪清庭望着远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若是当初自己没离开，母后和舒贵妃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谢鹤安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四皇子站在凤鸣宫门前发呆，江浔也与他最相熟，直接去搭上了纪清庭的肩顺着他的目光好奇的问：

“表哥，看什么呢？”

谢鹤安也跟着凑热闹，一眼注意到那朵在宫灯下沾染了灰尘的牡丹花。

“没什么。”纪清庭转头道：

“结束了？”

“姑姑说她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江浔也一直都抱着让这母子俩和好的想法，往日是没有机会，可今日不同，表哥回来了，又正好赶上姑姑心情不好。

纪清庭想了想，应承下来。

两人要留在凤鸣宫见皇后，那谢鹤安自然就只能自己出宫去，本为他引路的内官被江浔也打发走了，谁知道江浔也自己也罢工了。

谢鹤安只好问了凤鸣宫的宫女，找人带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向宫外走去。

走在路上，谢鹤安想起被沈云薇带走的那个宫女，于是询问了几句。

“玉书姐姐是江尚书送进来的，自打来了凤鸣宫就一直在娘娘身边，是为娘娘保养容貌的。”

谢鹤安在心中暗自重复了最后四个字，对这个说法抱有存疑，若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又为什么突然去给沈云薇送酒了呢？

沈云薇把人交给凌夜，让芸依跟着回了昭春宫，她虽然恨玉书，但她是指认皇后的重要人证，自然不能现在就死。

沈云薇把她放在眼皮底下，也算是图个安心。

她没有回昭春宫，玉书的出现，意味着她要做的事终于有了突破口，她有些睡不着，干脆在昭春宫附近闲逛。

逛着逛着，沈云薇走进阴影里，抬头一看，就见高楼矗立在月光下。

原来是到了摘星楼。

既然到了，她干脆提着裙摆迈步上前，摘星楼是昔日太祖为荣妃所修建的，荣妃离世后，太祖伤心欲绝，就让人将这里封了起来。

后来太祖离世，这个地方就被人遗忘了，也只有当年十四岁的太子会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新年时跑到这里来看烟火。

不过每每最后，总会被宫人们发现，然后被各自的母亲训斥。

想着，沈云薇就按照记忆，走到了摘星楼的另一侧，这里无人看守，前面只有两个小内官每日守在这里，但摘星楼基本上不会有人来，他们自然也松懈的不行。

听着小内官的呼噜声，沈云薇推开一楼的窗户，悄悄翻了进去，朝着摘星楼顶走。

沈云薇没跟太子皇兄说过，她喜欢摘星楼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摘星楼顶能够俯瞰整个皇城，更能看清彼时灯火通明的东宫。

皇兄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不过两岁，就被迫离开母妃搬进了东宫，后来沈云薇出生，他也开始跟随鸿嘉帝处理政事，沈云薇见不到人，就只能来这里看一看。

“不要……不要……不要动……”

细碎的声音打断了沈云薇的回忆，她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摘星楼是按照五个边角的样式来修建的，楼顶依照钦天监的提议，放置了五个水缸。

而如今五个水缸俱已空置，上面盖着福布。

沈云薇循着声音走到其中一个水缸前，小心翼翼的扯下福布，忽然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沈云薇一瞬间瞳孔震颤，惊讶的说不出话。

她缓神，对着缸里面的人开口：

“如絮，是你么？”

缸里的女子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只是一直重复着：

“不要动……不要动……”

沈云薇听不清，想要凑上前，却被如絮一把拍开，等到沈云薇起身的时候就只见到了一个一闪而过向楼下跑去的声音。

她不敢大声呼喊，只好忍痛起身跟着如絮跑下去，如絮似乎也知道不能太大声，故而动作都悄悄地，她从沈云薇翻进来的地方翻了出去，沈云薇及时扶住了窗框，这才没有让窗框砸出声响。

她跟着出去，一路追随着前面的人影，如絮似乎是惯犯，总能够躲避开巡视的侍卫和宫女，沈云薇一路跟着她，到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