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何出此言？”

沈云薇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得攥紧，面上丝毫看不出她的紧张。

谢鹤安靠着马车壁，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人自以为不明显的变化：

“若是不恨，又为何要步步紧逼，致臣于死地？”

沈云薇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墨黑色的瞳孔里瞧不出一点试探，仿佛终于抓住了躲在背后的敌人，想要反扑过去。

“致你于死地？”

沈云薇佯装不解，谢鹤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她放在腿上的手，顺着她的话道：

“那是臣，误会了？”

“谢大人知道柳千帆么？”

沈云薇忽然转移了话题，谢鹤安摇了摇头，不明白她问这个人的意思。

“一个赌徒罢了。”

话音落下，沈云薇就闭上了眼，不再看他，谢鹤安无法窥探她的神色，只好沉默下来。

沈云薇闭着眼，却在回想方才谢鹤安的反应，太平静了。

谢鹤安的父亲，是死在柳千帆手里的，前世谢鹤安称帝之后得知此事，找到了柳千帆，处以凌迟。

若他真的重活了一世，怎么会如此平静。

马车悠悠晃晃的前行，终在戌时之前到了天云山下。

原本就昏暗的天上忽然电闪雷鸣，止住了众人想要即刻上山的想法，护卫首领一时间拿不住主意，来询问沈云薇。

沈云薇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让此次出行的护卫首领李象秋带人到附近的村子去问一问，是否有空闲的房间可以住人，他们愿意出些钱财，权当买下一晚。

李象秋领了命即刻带着人去了，谢鹤安见状也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将视线转移到了马车前方的护卫凌夜身上。

两人都没想到，李象秋铩羽而归，那些农户似乎是看他们衣着不凡，生怕得罪，几个护卫在整个村子问了一圈，也没人敢收留他们。

“那就找个可以暂避的地方吧，能挡雨就好。”

沈云薇发话，李象秋闻声应是，最终在山脚下不远处寻到了一间破庙。

谢鹤安听见李象秋的话，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到了破庙，一顿收拾之后，终于能够有落脚之处，沈云薇和芸依围在一个火堆前，谢鹤安也凑过来，再加上凌夜，几人就这么围着火堆照明，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沈云薇吩咐下去，等明日雨晴，再行上山。

谢鹤安盯着不断跳跃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才发现，沈云薇似乎很害怕火，坐得很远，神色中都带上了几分烦躁。

他若有所思的伸出手，给火堆添了柴，就见沈云薇离得更远了些。

“殿下，雨大湿气也重，殿下不如离得近些，以免得风寒。”

谢鹤安忽然开口，沈云薇的注意被他转移开些许，她看过去，就见谢鹤安拿着棍子，正扒拉着火堆。

她不禁冷哼一声：

“我没谢大人心胸那么宽阔，我怕玩火自焚。”

谢鹤安拿着棍子的手一顿，不由得再次朝着沈云薇看过去：

“臣有分寸，不会不自量力。”

他对着沈云薇说。

沈云薇却像是没听见他这句话一样，扭过头去，接过芸依递来的热茶。

谢鹤安知道自己这是自讨没趣了，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棍子，最后还是把它丢进了火里。

火燃得很旺，噼里啪啦的响着，夜深了，破庙之中无人说话，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伴着风雨同烈火一起摇摆。

沈云薇神思清明的闭着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哐当——

有什么东西落地，沈云薇瞬间睁开眼，才想起来少的是什么，自己一路从宫中出来，畅通无阻，竟无一人阻拦。

果不其然，下一刻，庙里就响起了打斗声，凌夜早已清醒护在沈云薇身前，芸依扶着她起身，就听见谢鹤安戏言一句：

“看来殿下仇家也不少。”

沈云薇懒得理他，去看刺客，没想到来人竟然不少于百人。

“皇后还真是看得起我。”

沈云薇轻嗤，谢鹤安眼见着凌夜将匕首递给她，两人心照不宣的点头，随后凌夜就加入了混战。

谢鹤安不会武功，但却也不能让沈云薇挡在自己面前，更何况他是臣，沈云薇是君。

想着，他就要站到沈云薇身前去，沈云薇没拦着他，反倒是后退一步给他发挥的空间。

谢鹤安在当上礼部尚书之前是不会武的，沈云薇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

凌夜的武功明显高于鸿嘉帝派给她的那二十几个护卫，很快，刺客就损伤了一半之多。

正当他回过头，想要回到沈云薇身边的时候，却被拦住，回过头就见李象秋一刀向他砍来。

沈云薇神色一变，这才反应过来，李象秋或许是皇后的人，故意把他们引到了这庙里来。

谢鹤安见状也紧蹙眉头，凌夜被纠缠住，李象秋的手下见状一时间不知道该帮哪头，也有铁了心要跟随李象秋的，直奔着沈云薇而来。

“殿下小心。”

凌夜余光扫到沈云薇，焦急地高呼一声，沈云薇的眸色愈发冷冽，谢鹤安捡起了落在一旁的剑，握在手里，严肃的看着朝他们走来的几个人。

“皇后或许忘了。”

沈云薇没管谢鹤安，而是将芸依拉到自己的身后，提醒眼前的几人说：

“我的哥哥是当朝太子，他的功夫，是京城最好的武学师傅交出来的。”

谢鹤安听着她的话，眼中掠过惊讶，他看向她手中的短刃，却看到她紧握着的手虽难引人注意其实也在颤抖，。

“还请殿下赐教！”

那护卫说着长剑就砍了下来，把剑当刀用，谢鹤安也是第一次见，他下意识的抬步向前，却又再看见沈云薇的动作之后停了下来。

沈云薇侧过身，用匕首挡住长剑，反手压下来，躲过护卫的袭击，那护卫被迫弯腰，沈云薇见机抬脚就是踢，护卫躲避不急，痛呼一声，下一刻短刃就直接划破了那人的喉咙。

血溅在了沈云薇的脸上，在月光下格外诡谲。

谢鹤安站在她背后，闻见血腥，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剩下的人见状也不再轻敌，干脆以多欺少，一起冲了上来，寡难敌众，沈云薇眼看着抵挡不及，背后的剑就要刺穿她的心口。

沈云薇察觉回头，却在下一刻，抱住了替她挡剑的谢鹤安。

这人就沉沉的砸在了自己身上，沈云薇被迫扶着他，看着凌夜迅速解决了剩下的几个人。

李象秋倒在地上，伤重不起。

凌夜一把扯过谢鹤安到自己怀里，不管他如何，转头关切的询问沈云薇：

“殿下没事吧？”

沈云薇摇摇头，视线落在痛的不行的谢鹤安身上。

“殿下没事就好。”

凌夜见状看了一眼晕过去的谢鹤安，又转头询问沈云薇，沈云薇若有所思，许久才道：

“谢大人不幸，死于盗匪之手。”

凌夜了然，但还没等他行动，谢鹤安就忽然又醒了过来：

“殿下还真是心狠。”

他推开凌夜苦笑着捂住腹部的伤，看见沈云薇眼里的惋惜，更觉得疼得不行。

“看来臣不能让殿下如愿了。”

“是么？”

沈云薇环视了一圈，谢鹤安这才反应过来，在场的人，除了刺客，剩下的就只有她的人。

“殿下舍得？”谢鹤安扶住一旁的木柱，气若悬丝的开口。

“有何舍不得，你死了，我的麻烦就少了。”

“阿弥陀佛……”

沈云薇正要动手就被打断，听见寺庙外就传来的声音，几人看过去，就见几个僧人正站在庙外。

“听闻山下有盗匪，师傅派吾等前来查看。”

沈云薇不悦的看了一眼这几个和尚，犹豫了一下道：

“有劳，我等本也要上山礼佛。”

“师傅吩咐，请殿下随我等一同入寺。”

谢鹤安是被抬上去的，沈云薇没管他，进了禅房之后气得饭都没吃几口就睡下了。

凌夜被她早早地打发去休息，芸依守在隔壁的禅房。

沈云薇这一夜睡得并不安慰，原本就因为前世大火而噩梦不断的她，今夜更是梦见谢鹤安在自己面前嚣张的说，自己杀不掉他，没有本事。

沈云薇第二日一早就去了谢鹤安的禅房。

谢鹤安的伤已经被包裹好了，面色依旧惨白，沈云薇进来的时候，就见他坐在床上，却又因为后背有伤而不敢靠着。

“殿下来了。”

谢鹤安醒了没多久，本也想着去见沈云薇，没想到她却先过来了。

昨日他本注意到沈云薇的动作，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她也能够躲开，但想起这一日与沈云薇之间的相处，他心生一计，干脆的扑了上去。

救命之恩，总能换点什么吧。

“殿下是来看臣死没死吗，可惜了让殿下失望了。”

谢鹤安还是笑着，但笑里却没多少真情实感，沈云薇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与前世谢鹤安的相似之处，心中不由得更加懊悔昨日动手太过犹豫。

她沉默不语，坐到床边，谢鹤安单手支着身子，看上去虚弱极了。

“看来你都知道了。”

昨日他们对上目光的那一刻，谢鹤安就知道，沈云薇看出他是故意的了。

“谢大人不惜自损，倒是让本宫佩服。”

“殿下过奖了。”谢鹤安想要调整一下坐姿，抬头看沈云薇，却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不由得痛呼。

沈云薇就这么看着，也不打算帮忙。

当时谢鹤安受伤，她并没有让谢鹤安活下来的想法。

“是很可惜。”

沈云薇回答了谢鹤安说的第一句话，她坐在床边，从怀中掏出那把昨日用来对敌的短刃，谢鹤安见状顾不得伤口抬头，对上沈云薇的目光觉得呼吸困难。

昨日的痛瞬间又蔓延到了全身上下，他不甘心的开口：

“殿下还真是锲而不舍，臣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殿下？”

“先是行宫，然后是御花园，再到昨日，殿下，如果臣没记错的话，你我也不过几面之缘吧？”

沈云薇没说话，只是抚摸着那匕首的手柄上镶嵌的红宝石，谢鹤安有些不明白：

“殿下总不能因为臣告知了殿下先太子的死，就怪罪于我吧？”

他想到自己去行宫宣旨的时候沈云薇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谢鹤安都觉得可笑。

“谢鹤安，你做过梦么？”

“啊？”谢鹤安被她这一句没由来的话问得忍不住皱眉，却又听见她继续说：

“我就是因为这个梦，要杀了你。”

“凭什么？”

谢鹤安觉得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殿下如今深受陛下盛宠，就连皇后都奈何不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难不成是在梦里杀了你吗？”

谢鹤安或许真的是气急了，喘了口气连疼都顾不上了接着道：

“纵使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本以为殿下是个精明的人，如今看来，到更像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沈云薇不在乎他言语中有多少的讽刺，她对上谢鹤安愤怒的眼睛，只说了一句：

“用人命换来的权利，你以为我想要吗？”

谢鹤安被她的话说得愣了一下，看出她眼底的杀意，他才发现，现在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他连忙解释道：

“殿下，梦本就是反的，臣不会做什么威胁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