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先行走出内堂面，往内院的主屋走去，子女相伴两旁，仆人紧随其后，而柳姨娘则躬身等着万氏走后才转身独自回后院的偏厢房去。

“母亲，今日你怎的不为我出头？”许亦竹挽着万氏的手，半撒娇半埋怨的说道。

“我原也是想着给那丫头一个下马威的，可见你父亲那样，我就知晓今日不是什么出头撒气的时机，你没见你父亲多爱护那丫头吗？”

“那就任凭那丫头风光，她母亲什么出身，您是什么出身，她凭什么一来便抢我的父亲，我不服！”许亦竹对这位长姐很是不满，虽说从前便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可多年来也只是听闻，并没有真真实实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就像一个远在他乡的摆设一样，所以并不曾感觉到威胁，而现在境况完全不同了，那人就在眼前，她的出现使自己突然就失去了现实生活中自诩的嫡长女的光环，这哪里是能忍得下去的呢。

“她母亲不过一介乡野村妇，还谈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叫人听了笑话！只是眼下再不服也得忍着，她来也不是这一天两天，你要撒气，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你今日也是见了你父亲是如何待她的，即便要让她不快，也不要叫人落了话柄才好。”万氏的话意味深长，给了女儿极大的想象空间。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下了。”许亦竹领受其意般地笑道。

“对了，母亲，那柳如眉今日竟敢抢您的风头，一个妾室，没有您的点头就敢冒出来说话，太没有规矩了。”许亦竹真真是心气不顺看谁都不顺眼。

万氏虽说早就恨透了柳如眉抢了自己的夫君，可奈何这位妾室深得老爷的心，她也不好做的太过了，只得讥笑道：“一个妾室，说到底还是内宅的奴才，就当个玩物吧，她又没有子嗣，性格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想来她也是不敢与我争的，何必与她计较，闹大了，只会惹你父亲生气，我们不理会，还显得大度。”

“可我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自诩清高的模样，明明是许府的妾，还想让别人高看。”许亦竹咬着嘴唇，似有不甘。

“你就忍忍吧，府里多年都未有妾室进门，偏她就入了老爷的眼，好在府里规矩是严的，她翻不起风浪的。”

万氏说着，也像是在安慰自己，要知道自打嫁与许踔后，她在许府的内院一贯是说一不二的，许踔虽有不满，但看在她生育了三个子女的份上，到底是未曾提过纳妾的事，直到前几年将柳如眉接入府中，她才真的感觉到危机，但她还是在许踔面前一如既往的维持着主母的豁达。

万氏向来看事还是有些自以为的分寸的，就像当初死活都要嫁给许踔一样，今时今日来看，她当初的选择表面上还是成功的。

这边的不忿还在累积，而许踔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情绪了。

“这一路可还太平？”许踔屏认真的询问忠伯，他知道最近世道不算太平，匪患又有冒起之势，不然也不会派好几个个小厮随行。

“这一路还算太平，只是大小姐第一次出远门，途中有些不适。”忠伯并没有将路上的险境和盘托出，只因回城的路上，小姐曾再三嘱托他莫将遇险的事告诉旁人，她不想消息被人走漏给远在渭州的祖母和母亲，既已回都城，那些沿途所遇不过就是不同着色的风景，实话实说只会令关心的人忐忑难安，徒增担忧罢了。忠伯感动于大小姐的孝心，遂答应帮她隐瞒。

“老夫人和孙娘子可还好？”许踔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挂念。

“老夫人和孙娘子都安好！”忠伯笑着答道。

“那我托你带给孙娘子的东西，你可有送到？”这怕是这些时日许踔最牵挂的事了。

“送到孙娘子手里了。”忠伯低声答道。

“可当真？她收下了？那她可有什么话托你带回与我？”许踔此时的心情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一般，被牵扯着的不甘。

“是老夫人叫孙娘子收下的，说就当是兄长所赠。” 忠伯如实答道。

听到这句话，许踔的心一下坠入谷底，脸上布满失望，心中残存的一点点念想终究是未能成真，他早该明白的，依着孙氏的性子，走回头路是绝无可能的。

就在此时，忠伯吩咐去取包袱的小厮已经回来了，忠伯接过包袱，转身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许踔面前，许踔面露不解。

“这是老夫人为老爷缝制的冬衣，老夫人说冬日寒冷，莫要冻坏了身子。”忠伯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许踔闻言，赶忙打开了那个颇大的灰色包袱，小心地将母亲缝制的冬衣拿出来看了又看，比了又比，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泪水。

“母亲这是原谅我了，原谅我了。”许踔喃喃道，这是他与孙氏和离后，母亲第一次为他缝制衣物。

许踔看着冬衣，想起了多年前即将离开渭州来都城赴考时，母亲也曾在深夜的烛光中为他缝制过冬衣，那时孙氏怀着身孕在母亲屋内陪着母亲说笑，没想到多年后已物是人非。

若是当初高中时不曾拜在万大人门下也不会被已过婚嫁之年的万府二小姐看上，若真是心坚如磐，也不会与青梅竹马的孙氏和离，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不起她。

想到此许踔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这个女儿，日后定当为她择一门良缘，绝不让旁人负了自家女儿。

“此番前去渭州，你也是辛苦了，早些歇去吧，其他的事，明日再作安排。”许踔手掌轻摆，忠伯便立刻会意，退出书房时轻轻地将房门掩上。

许踔抱着母亲缝制的冬衣独自在书房的榻上歇了一夜，这一夜，他是温暖的。

次日，晨。

许月竹依规矩是要早起去大娘子屋里请安的，可许踔一早便差人来同秀心嘱咐过了，说不必与大娘子请安，在自己的院子自己作主就好，有事的话大娘子会差人来的，于是，日上三竿，许月竹才起床。

她倒也不是刻意要睡到很晚，而是，昨晚，小杏自打回到西院开始便对着院中各种摆设装饰啧啧称赞，吵得本就有些认床的许月竹更是睡意全无，此时还有些恍惚，哈欠连天。

“月姑娘，大娘子吩咐您过去说话。”张妈妈在门外高声禀报。

“知道了。”许月竹淡淡的说着，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

一番收拾后，许月竹由张妈妈引着往主屋去。

刚进屋内，便见许亦竹也在屋内，脸上尽是不悦，许月竹心里也有了准备。

“你可真是够没规矩的，入府第一日就怠慢了请安。”站在万氏旁边的许亦竹言辞犀利，看来睡一觉并没有令她情绪平复，反倒是火气渐长。

“本来准备早起来请安的，父亲特差人来说免了请安，自家院子，不必太拘着了。”许月竹见她态度敌对的明显，也没有要惯着她的意思。

“亦竹，不可无理，你父亲早上也来同我好言提过，我是应允了的。”王氏看似呵责女儿，不过还是想立立威，言语间皆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今日叫你过来，是你父亲说你既到许府了，也是要跟着妹妹学些规矩的，年后的园会，你也好随着去凑凑热闹。”王氏的打压不要太明显，早上许踔临出门前跟她说的是园会临近了，叫她好好替家中子女准备着，莫要怠慢了。

许亦竹听到母亲要带这丫头去园会，脸上的不满就快挂不住了，要知道年后的园会可是都城中的盛事，且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女可以参加，那可是结交王孙贵胄，名门世家的好时机，怎好便宜了那丫头。

“都城可不比渭州，世家大族最重礼仪，不要因为一人的差错影响家族名声。”关键时刻许亦竹是上纲上线的好手，不过这说辞的严谨程度太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了。

“亦竹说的有理，既入许府，就当遵照许府的规矩，你可明白？”万氏接过女儿的话茬说道，说话时目光不曾落到许月竹身上，但言辞凿凿，颇有几分威严。

“多谢大娘子提点，月竹记下了。”许月竹语气倒是和缓，看上去并无任何不悦。

万氏瞥见许月竹神情自若，也不好再说些严厉的话，缓缓说道：“眼瞧着你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也是渭州来的，怕是对都城不甚了解，旁的事也就罢了，贴身伺候的还是不一样，改日叫张妈妈挑几个伶俐的丫鬟送到你院子去。”

“多谢大娘子费心，只是早上父亲已为我差来了一位名叫秀心的贴身侍婢，我看很是得力便留下了。”许月竹眼见万氏眼神中闪过的失落。

“秀心自是好的，既然老爷已经吩咐了，你就好生用着吧，若有不妥，我再为你调换。”万氏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管理已经有些不到位了。

一个丫鬟而已，怎惹得万氏如此不爽利，其实万氏不悦的是向来不管内宅事务的老爷竟也管起来了，还未知会任何人，况且秀心可是忠伯的亲生闺女，忠伯老来得女，这女儿说来同许亦竹差不多大，在忠伯的私宅里也算得上掌上明珠，这么多年跟着忠伯没少学本事，现如今肯放进府来伺候许月竹，这也是万氏未曾想到的。

万氏心中盘算着：忠伯也是老狐狸了，一个亲闺女竟也舍得给那丫头做侍婢，看来，真是低估了那丫头，来都城见见世面可以，若真是在婚嫁上抢了亦竹嫡女的风头，那定是不会轻纵了她的。

万氏本来就是对于婚嫁之事极为重视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挑挑选选那么多人，所以子女的婚事她自然也是要好生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