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本就关系微妙，一扯上国公府，萧知遇不由尴尬地低头看手，连裴珩都顿了顿，才冷冷道：“非得劳动安国公？莫非没有别人了！”

赵诠回过味儿来，连忙补救：“大理寺卿也还未走，属下这就去问！”

萧知遇想起见过一面的大理寺卿之子程初，往车窗外看去，就见那头车门开着，程初果然在内，屈梦成居然也坐在那里。

屈梦成正拿着本册子，提笔涂写，念念有词，他仿佛不太满意，拿胳膊肘捅捅程初。

“程兄，你看这句如何？”

程初瞥了一眼：“过于俚俗，不甚文雅。”

“哎，俚俗有俚俗的好处……”

程初忽然反应过来，恼怒道：“不务正业，你别是又给我看什么话本！”

屈梦成是来蹭马车的，不敢得罪程大公子，当即收了册子讪笑，正逢赵诠过来借暖炉，他偷眼一望裴珩那边，心虚地往程初身后藏。而程初不喜睿王府，神态不豫，其父大理寺卿在另一辆马车上，已经走出一段，见此忙不迭招呼老仆送了暖炉，并遥遥往睿王这边拱手。

裴珩对这殷勤无动于衷，只点点头。

赵诠回来递了暖炉，裴珩拿了，手心贴了贴，温度正好，便递给萧知遇。

萧知遇将这暖炉捂在手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又算什么意思？他想。

两相无话，唯有车辇出发的动静，车外赵诠骑着马随行，提醒道：“桌上有糕点，侍卫等了好久买到的，世子和殿下不妨尝尝？”

萧知遇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摆了几碟糕点，想必是出京的路上侍卫们送来的，他那时应已换了天家的车辇，才没碰见，居然这会儿还留着。

摆在中间的核桃酥是他惯吃的那家，剩下的也是同一家店的招牌。

但裴珩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他心里纳罕，忍不住悄悄抬眼，裴珩却不动，萧知遇原就不饿，又微妙察觉到裴珩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于是他也不动，案上的核桃酥无人问津。

许是静默太久，这目光又移开。

车辇辚辚前行，两人今日的衣饰都极为复杂，垂旒环佩轻轻摇晃，早上来时匆忙，且灯火昏暗，萧知遇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日光亮堂，他难免注意到裴珩的穿戴。

裴珩冕服还未除，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戴着冕旒的裴珩，令他想起当初在宣政殿赐婚的模样。

隔着珠旒的脸容都还是同样的冷峻。

裴珩忽然开口：“年底京师繁华，你得空了可去外面转转，不必整日闷在屋里。”

萧知遇应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暖炉的纹路。

*

到了睿王府两人下车，裴太妃身旁的仆妇正在门口候着，迎上前道：“世子，老夫人有请。”

阿努也跟着迎过来，压低声音对裴珩说道：“太妃一早就听说了国公府那头的消息，说是长公主有意替郡主选夫婿，太妃急了好一阵，就等着世子您回来。”

他说得小声，生怕一旁的萧知遇听到。

然而萧知遇离得近，听了只言片语也知道大概，假作未闻，余光只见裴珩动作一顿，衣摆似乎往他这方向动了动，终于转了方向往院里行去。

“告诉太妃，我公务在身，处理完了再去叙话。”

这么吩咐着走了几步，裴珩又道：“车马劳顿，早早回去歇下。”

萧知遇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同自己说的，便道了声“是”，心里却想到今日是小年，按理说该去老夫人那边请安。

他望向那面色为难的仆妇，“太妃在院中么？我这就去请安。”

自上回裴太妃告诉他朔州那段往事，与裴珩大吵一架后，萧知遇便很少再见到她。平日里偶然遇上，也是萧知遇客客气气施礼问候，裴氏纵然瞧他不顺眼，撇了撇嘴，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这回再过去，裴氏的神情显然不太好看，瞪眼道：“世子呢？”

仆妇低声道：“说是公务繁忙，晚些再过来。”

裴太妃气得重重搁下茶杯，“我看他是敷衍我！等晚些他就要换个由头，说天色太晚不打搅我，又不过来了！”

萧知遇在旁不出声。

裴太妃给气的，她这厢为了儿子焦头烂额，生怕好姻缘就此没了影，儿子倒是不闻不问，她真是越想越来气，偏巧萧知遇这冤家还撞上门来了。

她瞧了一眼萧知遇，看打扮便知是刚回来的，念他风尘仆仆特意过来，便不说什么难听的了：“你倒是来得勤快。”

萧知遇恭敬道：“今天小年，知遇特来问安。过不了几天便到元夕了，愿太妃诸事顺遂。”

太妃哼了一声：“这话说的好像大年夜你不在睿王府过了……想我这裴氏的门楣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珩儿对你又放纵，二殿下元夕怕是要回宫去的了？”

这话含讥带讽，倒猜对了一半。

萧知遇口称不敢，心里却想道，他与裴珩之间气氛微妙了好些时日，到时候元夕一家子坐在一起，三个人里两个不言不语，余下的裴氏说话难听，三张脸面面相觑，谁还吃得下饭，他就不给睿王府添堵了吧。

宫里也不见得能回去，皇室少他一个不少，贵妃又早已过世，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哪儿过年不是过年，东院自己一个人用膳躲懒，漫漫长夜也就过去了。

“我初一再回宫，元夕那晚就在睿王府，听夫人安排。”

话说得进退有度，与刚来时的拘谨相比，仍是恭顺，裴太妃看了他一会儿，气也消了一点，心想这二皇子嫁来睿王府也是受罪，该怪他的皇帝老子。

她忍不住拍着桌子叹气：“若不是皇帝乱点鸳鸯谱，你不必委屈在这里，我也能有个顺心的儿媳……这都什么事！”

当面说这话奚落儿媳，她也不觉得不妥。

事到如今萧知遇心里没什么波澜，想想当年的朔州，只觉命运使然，甚至有两分讽刺。

“夫人心情不佳，知遇便不打搅了。”

说罢告退，裴太妃没留他，只忽然道：“也罢，元夕你到正院来，摆个除夕宴大家热闹热闹，总不能叫人以为我睿王府小气，连双碗筷都不给人留。”

萧知遇总不能拒绝，面上受宠若惊应了。

他回到东院，刚进屋，便觉屋里格外暖和，他浑身放松下来，解了斗篷，随口道：“怎么暖了这么多？”

“管事方才吩咐的，说是天冷，多烧些炭盆暖着，免得殿下受凉。”

侍女说着还有两分委屈，管事那意思仿佛是他们这些东院的下人伺候不周，怠慢了殿下，但二皇子白日里都说不需要这么多炭盆，嫌屋里太干燥，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萧知遇一怔，没说话，他进里屋换了身轻便衣服，出来练画，脑海里没边没际的，想起了许多年前裴珩头一回到文华殿读书时，因为炭盆闹出的事端。

转而又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纤细十指上有红肿。

许是炭烧得空气太暖，他脸颊上逐渐有了暖意。

但他很快又想起裴太妃急着要和裴珩商量昭斓婚事的模样，这暖意便渐渐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