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记得，出了府门往北走就能到臻州城，她要先找个成衣铺子，买一身合适的男装，然后去城中的商铺找个打下手的活计先稳下来，凭着她能吆喝又会写会算的本事，混个饭吃应该不难。

然后……首饰再加上这二十两银子，能做点儿什么小生意发家致富呢？

正盘算着，月珠猛地在她肩上一拍，“想什么呢？”见她面色发白又补上一句，“二公子怕你总想着当首饰，所以才给了这银子。”

怎么不早说！心儿猛地松了口气，“不瞒你说，我都把出门的路线都想好了。”

“出门？”月珠歪着脑袋看她，眸光现出少有的狡黠，“想出去，也不是不行。”

两人来到角门处，月珠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铜钱，塞到看门的婆子手里，软声软语地说道：“丁嬷嬷，我又馋糕点了，去城里买了东西就回来。”

那婆子与她相熟，闲话两句就将她们放了出去。

两人走到路边，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个老头儿坐在车辕上，正无聊地打着盹。

两人顺利进了城，一下车便先去街上买了包糕点，心儿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这味道一般，够甜却不够软，也没你说得那么好吃啊。”说罢就要丢掉。

月珠眼疾手快，一把从她手中抢过，“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说着毫不嫌弃地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看得心儿一阵尴尬，心里默默想着，等哪天得了便宜，一定亲手做糕点给她吃。

月珠抱着糕点吃得香甜，两人边走边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两层楼高的铺子前。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抬头一看，上面写着“和风堂”三个大字。

“这就是和风堂？”心儿随口问了一句。

月珠咽下口中的糕点，这才说道：“和风堂悬壶济世，很受城中百姓拥护，给你治伤的陆公子，就是和风堂的人。”

心儿探头向和风堂里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高达两米多的药柜，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柜前，一位三十多岁的掌柜正举着称，将称好的药材分量倒在铺好的桑纸上。

两名小二则忙碌地跑上跑下，将研磨好的药材进行归类存放。

几位身穿粗布衣的百姓静静坐在角落里等待，旁边一名长胡子的老医者正为其中一位诊病。大家井然有序地忙着，大多低声细语，整个和风堂呈现一种宁静而又忙碌的氛围。

心儿喃喃地道：“就是那个说我名字难听，又用针扎我的陆公子？”

月珠举着咬了一口的点心，认真地解释，“陆公子治病救人，性子向来稳重，只是和二公子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随意一些，其实他人挺好的。”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隐隐感到耳根子有些发烫。

心儿瞄了一眼她略不自在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陆羽？”

“哪……哪有？”月珠连忙否认，心中如擂鼓作响，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仿佛要画出一条银河来表明她对陆羽没有那样的心思。

心儿理了理衣衫，“既然来了，不如进去拜访一下陆公子。”

“进……进去？”月珠有些结巴，顿时紧张了起来。

“陆公子治好了我，我自然要去表达一下谢意。”

“可是我们没带谢礼啊？”月珠眼睛依旧瞪得老大，嘴角黏着一些碎末，随着她的惊呼轻轻颤动着。

心儿看着可爱的月珠失笑，一把抢过她怀里的糕点，“这不是带了嘛。”话未说完便转身跨进了和风堂的大门。

这位心儿姑娘……可真是敢想敢干啊！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月珠把手中仅剩的半块塞入口中，扑了扑身上的残渣碎屑，忙跟了上去。

一进入和风堂，心儿和月珠的到来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跑堂小安忙上前招呼，“是月珠姑娘啊，可是那位昏睡的姑娘有什么不好了？我这就去请我们公子。”

月珠忙道：“胡说什么，姑娘好好在这里站着呢。”

小安随行出诊，曾在心儿昏迷之时给陆羽递过针，并没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模样，所以没认出来。

当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住，姑娘洪福齐天，竟好得这样快。”

小安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心里暗暗感叹这位姑娘的恢复能力之强。他偷偷打量着心儿，只见她面容秀丽，眼神中透着一股灵动，与昏迷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穿过晾满药材的院子，抬眼便看见八扇木门大开的后堂。

陆羽身着一袭青衣，站在放满无数药罐的长案前，正扶着石臼在研磨药材，时不时地低头查看成色是否可用。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任何杂音都与他无关。

小安在门口站定，轻声回禀，“公子，有两位姑娘找您。”

陆羽手上动作未停，眼皮子没抬一下，“我又不是叶二公子，不认识什么姑娘。”

小安正欲回话，心儿侧身绕过他，抬脚就迈了进去，“陆公子医者仁心妙手回春，小女心儿特意前来拜谢。”

陆羽诧异地回身，还未说话怀里就被塞了一包东西，发现是半包打开过的糕点，故意在手上掂了掂，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你这谢礼够诚意的。”

心儿岂会听不出他说的是反话，当即满脸堆笑地道：“礼轻情意重，陆公子莫怪，等我寻到家人，一定敲锣打鼓地来拜谢公子。”

陆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糕点随手搁置的功夫，心儿已经自顾自地走到茶案旁坐下。

她一边熟练地倒茶洗杯，一边招呼月珠进来。

小安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月珠不失礼节地向陆羽颔首，这才抬脚跨进门。

陆羽刚依案坐下，心儿就礼貌地推了一盏沏好的茶，极富讨好地道：“陆公子请用茶。”

陆羽不禁眉梢微抬，眼前浮现出一抹俏丽灿烂的笑容，那位姑娘也是自来熟的坐下沏茶，然后对他嫣然一笑。

他抬眼打量这位大胆的姑娘，却看到她拍拍身侧的空位，“月珠姐姐，快来坐啊。”

月珠微微低着头，心中犹豫不决。她的目光偷偷瞥向陆羽，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绞在一起。

陆羽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语气平缓地道：“这里没有刘嬷嬷，月珠姑娘可以随意。”

月珠脸上微微一红，这才挨着心儿坐了下来。

可她刚坐下，就被心儿接下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心儿轻盈地起身，走过去拿起盆架上的那方罗帕，动作娴熟地将其投入水中浸湿，接着轻轻拧干。月珠本以为她要自己擦手，然而，下一瞬，心儿却将帕子规规整整地用双手递到陆羽面前。

陆羽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听到心儿开口道：“陆公子，您刚碰过那些药，还是擦完手再用茶的好。”她神态自若地站在侧首，尽管举动中有着讨好的殷勤之意，却散发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场。

陆羽却并不领情，端起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才慢悠悠地道：“凡经我陆某人之手的药，有毒必有解，你难道还怕我把自己毒死不成？”

他向来醉心医术，最喜欢研习疑难杂症以及解毒制毒之术，有人公然质疑他的专业，这让他微微有些不快。

心儿见状，不慌不忙地顺手将罗帕搁在案上，没有一丝不快地重新坐下，再次谄媚地道：“陆公子医术超群绝伦，自然不会畏惧这些，是在下多事了。”

话锋一转，她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哀凄，“我一个弱女子想不起身世，又无依无靠，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会身在何处，内心满是迷茫与惶恐。好在我身子骨还算强健，做起事来手脚也勤快，不知陆公子收不收徒弟啊？你瞧瞧我怎么样？若能拜在您门下，那便是我的福分了。”

见陆羽不说话，心儿心中一沉，忙便退而求其次，“做个跑堂也行啊。我看前面挺忙的，但是没有女子前来就医，应该不好意思向男医者问诊。找个女跑堂就不一样了，行医拿药，有我从中传话，岂不是会方便很多？如此一来，和风堂的营收至少还能再上涨三成呢。”

月珠也在一旁忍不住出声，“哪有姑娘家去做女跑堂的。”说着又不安地看了陆羽一眼。

搞那么多前奏原来是为这个，陆羽不禁失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毫不客气地拒绝道：“我们和风堂不找女跑堂。”又抬眼注视着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问出他关心的话题：“你这几日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见对方摇头，陆羽眉头一皱，陷入沉思，“不应该啊……难道上次行针的时长有所出入？”

他皱着眉头起身，打开长案上的针囊，拿出一枚银针在空中用各个角度比画了半晌，像有所开悟似的，转身指向房内那张一米左右的床榻，向心儿道：“你躺上去，我再帮你行一次针。”

陆羽手中的长针一扬，在天光的照耀下，亮起一抹寒光，看得心儿脊背发凉，不由得讪笑道：“陆公子，不急于一时……”望着那枚十寸的长针，想起上次行针时那锥刺般的钻痛，整个脑袋已经开始发麻。

然而，陆羽的那股子痴劲一下子涌了上来。这位姑娘身强体健，腿伤好得如此之快，偏偏经过行针的失魂症却药石无效。

他是陆之昂的独子，五岁起便练习针灸之术，其医术尽得父亲真传，绝不能让陆家的名声在他手里受损。

否则，他那“凌羽圣手”的称呼岂不是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