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就只剩下了如意和王家主两人，一老一少各自端坐，俱是不言语，管事的送进来的茶水打破了这里的沉默。

管事在放好茶水之后就准备退了出去，如意则是笑着看了他几眼，道了一声“谢谢”就端起了眼前的茶杯，王家主不想在跟这个小姑娘这样无意义的熬下去了，直接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你该知道，其实你的地位跟我说不着，能留下你开口就已经是给了太子的面子了。”

如意也不因为对方的话生气，只是轻飘飘的说道：“小女只是没想到您才是煽动灾民的幕后之人。”

王家主听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甚至呼吸都没有变化，只是微笑了一下道：“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不过能猜到这些事说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对于真相，我不用否认。”说完也是微微一笑，端起了眼前的茶水，故弄玄虚这样的事他看多了，所以并不在意如意是否知道自己是幕后之人。

如意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对方在自己说出真相以后就会乱了阵脚呢，没想到还是这样镇定，这是有恃无恐？王家主看着如意的表情也是一笑，自己反将一军如意就乱了，这就是年轻。

只是如意并没有放弃，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自己很被动也正常，只能证明这件事要比想象中的严重，思考片刻继续道：“所以你们看似针对太子殿下，其实是在针对皇上？”

王家主还是不急不愠道：“这显而易见，当然，皇帝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我说你猜出真相也毫无意义。”

如意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貌并不是自己了解的那样，只是问道：“所以太子殿下就是你们对付皇上的筹码？”

王家主微笑着道：“不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如意还是不懂王氏的底气在哪里，继续问道：“可是你这样跟皇上作对，就算皇上现在答应你一些条件，你就不怕被秋后算账吗？”

王家主笑着道：“是我们，可不只是我，可不只是王氏。”

如意疑惑的问道：“你们？难道这些阴谋不只是王氏参与了吗？还有其他人？”

王家主笑道：“当然，如果是皇上在这里就不会问出这个幼稚问题了，我说过，皇上心知肚明，你为什么会以为这件事只有王氏参与呢？还是眼界不够，所以限制了你的思维，影响了你的认知啊。”

如意听到这样的话，没有急于给出自己的回答，想了很长时间，才不是很确定的问道：“只有王氏的朋友才配成为队友，才配成为皇上的对手，你们是，世家？”

王家主更开心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并且还要胆子够大，不然没有胆量说出这个答案，于是痛快的承认道：“不错，是世家，虽然因为年纪小眼界有限，但你天资聪颖绝对超出了大部分的人了。”

皇上的对手居然是世家，如意才算是明白了这些阴谋的来源，王家主说得对，自己就是太年轻了，所以一直天真的以为王氏是幕后黑手，没想到世家才是，只是这是为什么呢？如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世家为什么要与皇上为敌？”

王氏的笑容消失了一些道：“反了，不是世家要与皇上为敌，而是皇上要与世家为敌，也是，你姓武，我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小门小户，所以自然不明白世家代表着什么，到底什么是世家。”

说完也不等如意回答，或许他压根也没想让如意回答，而是自己自豪的说道：“世家，发起于汉，强盛于汉末，在乱世中崛起，在血泪里延续，一直到后来的魏晋，世家都是朝堂的中坚力量，到了后来南北的乱局，强大的世家富可敌国，是可以匹敌皇家的存在，这一年年，一代代，成百上千年来世家是无数人生存的根本，世家的权力也是自己一命一命换来的，现在皇帝却想靠皇令来统治世家，这就是在痴心妄想，世家不欠他皇上任何东西，再说了就算是皇上没了，朝廷没了，世家也会一直存在，这就是世家的气运，你说皇帝凭什么要与我们世家为敌，想要夺走本就属于世家的权力？甚至为了限制我世家的联姻，特意设立了禁婚家这样荒唐的东西，现在就是我世家的反击，所以从始至终这都是皇帝自己挑起的战争，他自然心知肚明了。”

如意这时才明白王家主一直说的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一切都是权力的争夺，世家做出这样的事，皇帝就会自然而然的明白这是世家在表达不满，这是双方的作为对手的默契。所以自己才会被殃及池鱼，太子才会成为世家的筹码，这是因为世家有了必胜的信心，从现在来看，的确是这样的，但是世家却忽略了一个群体，那就是灾民。

如意继续问道：“所以你们就酝酿了这个趁着蝗灾煽动灾民民变的计划？您觉得这会成功吗？”

王家主恢复了笑容说道：“当然，现在东边有高句丽犯边，西边有吐蕃犯边，内里还有蝗灾，内忧外患，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在加上太子落到我们手中，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在世家漫长的历史中这样的计划不止用过一次，包括前隋，如果没有世家仅凭高句丽怎么可能搞垮。”

如意接道：“这个东风就是谣言吗？”

王家主点头道：“不错，谣言四起就是最好的东风，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揭竿而起，为民请命，那个点就是这里，太子的身边，民变就在眼下，皇帝见太子危险必然来救，然后其他地方的防御就会出现漏洞，兵力就会顾此失彼，然后就是以点带面，烽烟四起，星火燎原，天下大乱，那样皇帝势弱，自然就会求着我世家出力来维持这天下的稳定，皇帝应该明白，没有世家，只靠皇帝自己是不可能治理得了这天下的，只有世家，才是管理那些愚民最好的人选，这天下只靠皇帝一个人的智慧是做不到的。”

到这时候如意算是明白了世家的最终目的，“皇帝与世家共理天下”。

好大的一盘棋啊，下棋的人以这天下为棋盘，黎民百姓甚至太子皆为棋子，就是想要争夺权力，这让如意真的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啊，这才是这世间顶级的棋手啊，世家不惧怕皇帝的威严，皇帝也做不到真正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想到这里如意呆呆的问：“所以从一开始您就没打算借粮食给我？”

王家主并不在意的笑道：“不错，我们的计划就是让太子缺粮引发民变，又怎么会借粮给你们呢？当然，为了掩护计划的顺利进行，我们只能拖延时间，不然就会被皇帝看出我们的后手的，你以为周围的官员借给你们的粮食我们会不知道吗？哈哈，现在看来，皇帝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就说明我们的计划完全实现了。”

嗯？皇帝没有一点反应？这不应该啊，听了王家主的话，如意突然很是疑惑，问道：“您是说，皇帝没有一点反应？”

王家主笑道：“不错，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是理所当然，我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皇帝没有察觉也是正常的。”

如意喃喃地道：“不该啊，难道？所以没有反应就是反应？”

王家主没有听清如意说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如意正声说道：“我说，没有反应就是反应。”

王家主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意道：“如果皇上现在还不知道你们阴谋的话自然就会没有反应，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从开始灾民奇怪的增加，我们就害怕是有人在煽动民变，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幕后之人，但还是写信告诉了皇上，到后来王家的管事被认出，我们就知道了这件事王氏肯定摆脱不了干系，所以就加急上报了皇上，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不只是王氏，而是世家，但您说过皇上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所以皇上应该很早就洞悉了你们的阴谋了，可是为什么会没有反应呢？除非没有反应就是皇上的反应。”

王家主听了如意的话再也保持不住自己胸有成竹的笑容，而是一脸震惊道：“什么？皇帝早就知道了？所以他的不动就是他的动？他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宁愿不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是如果没有这个火星的话，那就不会燎原了，原来如此，皇帝是在赌，他赌他不动那其他世家就不会动，最后就算我王氏动了也没用，这样的火星不会飘太远。”王家主作为一个大世家的掌门人只凭借如意的一句话就想到了很多，知道了皇帝的想法。

如意这时也听明白了王家主的意思，知道了皇帝的应对之策，所以如意问道：“您说皇上在赌？所以您觉得皇上会赌输赌赢呢？”

王家主黯然道：“我没有想到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皇帝之后的安排就是将计就计，世家虽然强大，却不是铁板一块，我们想要用全局来克制皇上，没想到皇上反其道而行之，也用全局来压制我们，我想就算我王氏敢于一搏，跟随的人也不会太多，那我自然没有必要跟皇帝你死我活了，皇帝赌赢了。”

如意听了高兴得道：“谢谢您的解惑！”

王家主道：“虽然心有不甘，但我世家的气量不会连一次失败都不能接受，在世家几百年的历史中，这只是一次小曲折，认输的雅量我还是有的。”

如意开心的笑道：“所以，您跟皇上的斗法算是结束了，胜负已分，那现在您可以借粮给我了吗？”

王家主听了这样的话哑然失笑：“都说了这么多话了，你居然还想着借粮，你还真是初心不改啊，不过你说得对，胜负已分，也就没必要再把棋子落在棋盘上了，区区一点粮食，我王氏还是输得起的，你也走吧，也不用担心我会食言，粮食我会尽快安排人送过去的。”说完就端起了眼前的茶杯，只是茶杯端到了一半儿王家主突然又放了下去，好奇的问道：“虽然现在胜负已定，但从你进门来看，你也并不知道皇帝做了怎样的安排，现在的结果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意外，对吧？”

如意点头承认道：“是的，能有现在的结果我很意外。”

王家主问道：“那你来这里目的肯定还是借粮，并且根据我的猜测你还是必须要借到粮，所以如果没有这样的结果你又想如何借粮呢？毕竟你已经知道这是我们的阴谋，而我这里也是你惟一的希望，所以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听到王家主的问题如意本来是不想回答的，但人家刚刚才把粮食借给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回答道：“我们知道如果没有粮食的话，您一定会引动民变的。”

王家主点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灾民没有吃的，自然就会发生民变，这是我们原本的计划，看来你来之前就明白了。”

如意接着道：“是的，我们知道民变的危机，所以为了缓解这个危机，我们做了一些事情，我想您一定知道，所以才会又给我们送过去灾民。”

王家主笑道：“我知道，你们还是有一些想法的，祭祀祈福，吃蝗虫，效法皇帝当年做过的事，这的确是很好的办法，但这只是减缓了民变的危机，并没办法彻底摆脱，粮食吃完了，民变还是会发生的。”

如意认真的道：“这不只是缓解了危机，还收拢了民心，您说过，民变需要有人揭竿而起，为民请命，所以我们就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自己呢？如果我这次没有借到粮食的话，那太子殿下就会成为这个为民请命的人，当然，目的不是掀起民变，而是带着灾民一起来您这里求粮，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向您求粮，我想到时候在这样的苍生大义之下您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家主听了这话又愣住了，居然还可以这样做，还真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啊，自己又被克制了？本来想要利用灾民发起民变，没想到对方也会利用灾民让自己为苍生大义做出退步，果然啊，这世间任何事都是一把双刃剑，自己一直以为的优势也会成为对方的优势，而且接连被克制两次，这次是真的输了，感慨了一句“还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于是挥了挥手。

如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想着赶快回去，就告辞走了出去，一场斗智斗勇终于赢了，还好之前自己和李治做了很多事情，不然一定会输的，毕竟看不见的敌人是很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