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来问我说你周末怎么没有回去?
我去你宿舍找你,你也不在。
还有周五晚上值班老师跟我说了,你去找数学老师直接走了?数学老师那晚不在啊。我发信息问过你妈了,你没回家。你去哪了?”
“让你们担心了,老师,抱歉。”
“发生什么了?没事儿,你不用怕。”老田搬起一个凳子,示意让叶南泉坐那儿。“就像聊天一样,跟老师好好讲讲。”
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等老田往常的话术。
结果老田没有说话,不同往常的激动,摊开在膝盖上,等待着叶南泉回答。
许久未等到,只是大眼瞪小眼。
老田只能先开口:“是有人欺负你吗?这个你一定要说出来。”
“没有,谢谢田老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放心吧,老师。我知道现在高三了,我会努力学习。”
“可是你看看你这久的表现,让老师感到失望。你以前,可是老师心中的光啊。”
“那我设个目标?下次考试考进年级前50。”
“不是让你设目标,只是你们现在还没成年,重心要放在学习高考上,你高考考完走了我可以不管你。可是要是你发生点什么,不听话,你以后就毁了。”
这句话,在叶南泉耳中发酵,他不禁得笑了起来。
他高考考的很好,但是没有报志愿。母亲用任何手段帮叶南泉报上了志愿,他也被一所知名大学录取了,但他没有去上。
“认真点!跟你说话呢!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老师。我刚刚注意力不集中。”
“你看,是不是,你最近表现实在太差你知道吗?你自己也知道啊,为什么不改呢?”
“田老师,我刚刚反思了一下,我最近确实是作业交不上来,上课睡觉,考试也倒数,我退步特别大,态度不认真。我说什么也是罪不可赦了。
但是如果相信我的话,我会实现我刚刚说的目标。”
“那你回去写个检讨,交给我,写下你这周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回家,我会发给你妈,让她放心。希望你态度真诚点。”
“好的,麻烦您了老师,我以后保证不会了。”
夏青庭站在办公室门口。
“没怎么吧?”
“我态度很真挚,挺有礼貌的,不会怎么。”
他们停步,趴在办公室门口的台子上。
“你打算怎么办?”
“写检讨,然后好好学习。”
“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你不学也没事,反正你会回去。”
“只是想突然过一下别人的生活了。还不知道哪天能找到'茴'呢。”
“叶南泉?”
老田从办公室走出来,像是要转弯,又突然停住了脚步,挡在门口不动。
又说道:“你进来,话没说完。”
他跟着老田,又进了办公室。
“上次我就看见了,没想起来跟你说,本来同学之间交流没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夏青庭?”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认识不久,嗯……打篮球。”他想起夏青庭和一群人打篮球的模样。
“他没跟你说过他以前干了什么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不知道,老师。他怎么了啊?”其实随便一想,肯定是打架的事。
“咦!不对啊?我不是班会课跟你们说过吗?我没跟你们说名字吗?”
“老师,那天我发烧请假了。”他想起谁好像对他这样说。
“老师不是要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他可能,不是一定,是很大的可能是那条道上的。他不会考大学。之前我见过,太暴躁了,这人沉不下心,打架也厉害。
上次回学校,就在对面赵老师那儿站着,脸部被用刀刮了好几刀。一个学生,衣衫不整。
老师不是吓你。这些事老师本来不管的。只是提醒你。”
几个老师停下笔悄悄听着,其中一个老师看着叶南泉点点头。
“赵老师不在,不然让他告诉你夏青庭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之后呢?学校怎么惩罚他?”他一边问,一边皱起眉头,挠着头,咧开嘴巴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别跟别的同学说。他家好像是有些势力的,所以让他回来了。”
“谢谢老师提醒,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说着,头用力点着,同时嘟起人中那一块的皮,撇着嘴,表示赞许。
“是说我吧。”夏青庭转身,靠在围台上,语气轻飘,将要离去。
“对,说你打架,家里有势力,是道上的人。”叶南泉也转过身,靠着他旁边的位置。
此时老田从办公室又走出来,跨过门槛,瞟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转而转向厕所的方向。
“你怎么想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那你要逃离我吗?”夏青庭抬了抬脚,问。
“我逃不了。你是我的绘梦人。”
“如果不是呢?”
“不会的,夏青庭。我相信你。”叶南泉转过头去,他好奇着对方的表情,又探求着自己的想法。
已经无法逃离了,在触碰到眼神的一瞬间。
巨大的抓力要吸出眼球,高高托举,夹到书页中,眼球开始念诗。
无数的蝴蝶在眼球里穿行,绿色的光影闪烁。
他只是看见了夏青庭的眼睛。
“我确实打架了。但我没有那样的势力,我没骗你,我确实没有家,我也不是那条道上的人。
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打架的细节和原因。”
“疼吗?”叶南泉问。
“什么?”
“那个时候。”
巨大的悲伤在眼波里翻滚,夏青庭的语气更加轻柔,“已经没事了。”
老田走回来,仍是瞟了一眼,没有管,走了回去。
可能已经发现,他们之间自成世界,他无法涉足。
“我今天要回家一趟。”
“嗯。”
“你要和我一起吗?”叶南泉在请求,而不是奢求。
夏青庭又笑了起来,明明开始的时候,笑只是温柔的一部分。可是现在,笑抽离了出来,颠倒叶南泉的头脚。
“我们够熟了吧。”
“啊哈哈哈哈”,不知为何,叶南泉也突然笑了起来,“是的。因为短短几日,我们足够熟悉。”
“是啊,短短几日。”对方回应。
/
叶南泉向老师提交了假条,请了晚自习假。
他去了五班。
“诶!叶南泉!”倪冬声坐在正中间第一排,一眼就认出了他,跑到了门口。
叶南泉往里瞄瞄,夏青庭不在。
“你看什么?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夏青庭在吗?”
虽有疑问,可并未表现出来,回答道:“早走了。”
“谢谢。”叶南泉立马调头,他知道那是梦里的倪冬声,不用多管。避开对方疑问的眼神,跑下楼梯,不再回头。
此刻多是吃完饭往回走上晚自习的同学。
他在校门口看到了夏青庭。
门口正前方的喷泉池从未喷过水,池底早就沾满了绿色的苔藓。几条鲤鱼一动不动,呆呆地张合着嘴。
水波不动,只是泡泡上升。
一只手突然落到池子里,无规律地搅着,鱼立马游去反面,拥抱平静。
走读生三三两两校门,跨过斑马线,走到对面去,又陆续分开。
离红绿灯更远的山峦,闪烁恢弘的晚霞,铺在天际边缘。
“原来你在这儿。”他走过去,夏青庭从坐台上站起来,一同准备过红绿灯。
“我在等你。”
刚好红灯变了绿灯,行走的绿色小人指示着对面的人“该走了”。
身边的人立马向前,他们也一同向前,夹在稀稀拉拉的人群里。
“我们去坐84路。”叶南泉指了指斜对面的公交站台,“还远。”
“好。”
没等多久。
车上许多人,他们堵在了门口。
司机大声道:“里面的往里走!别堆着!”
夏青庭在叶南泉后面,往前挤进一点,司机关上了门。
“我们要坐十站。”他一抬头,突然发现两人挨的实在是近。夏青庭低下脸颊来,他便可以清晰的看到对方的脸。
佯装镇定,又缓缓低下头。
刚好对上红绿灯,车内摇摇晃晃,他赶紧用脚牢牢抓住地板,保持平衡。
路过两站,车内也终于不再拥挤,他们往里面走去。旁边有一个空座位,谁都没有坐下,只是一个老人用拐杖扒开他们,坐下了。
天蒙蒙暗下,人工光源拼命向外发散,车灯在马路上穿行。
过了很久。
“到了。”他们下车,直到最后一声踏板声消失,司机远去。
“等会儿到了,你跟着我偷偷进去。”
“好。”
这段路上没有路灯,只能依靠前面的店铺的光源。还有天上的月亮,绰绰洒下寒光,透过树影,引导他们。
石油柏路在光下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因为些许积水浮于表面,不知从何而来。
“看的见吗?”
“有一点。”天黑的很快,一个小时多的公交,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只手又抓住了他,叶南泉感受到,牵引着他向亮光走去,他们不再说话。
前面是一排店铺,很亮。
“小伙子,好久没看见你了。”
“是呢阿姨,我特别想念你们家的羊肉汤,明天我来吃!”叶南泉回答道。
他突然意识到阿姨神色的不对劲,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夏青庭的手,连忙撒开。
“明天带着你的朋友来吃。”阿姨温柔地笑着,从光源处大声喊着,声音穿过黑暗,四下散开。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脸庞,被光映得温和些,“是啦阿姨,明天带他来尝尝。”
说完又继续向前走去。前面的店铺,还有面粉铺,水果店,但更多处于待租状态。
道路很窄,另一面是一段砖墙,爬山虎密密麻麻地在一处延伸,贴紧墙面。
“还真是以前那副模样啊,这里。”叶南泉不禁感叹,“这个梦还真是真实。”
夏青庭快步走上,继续拉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与他一齐慢步向前。
“绘梦人都这样吗?这样牵引着他们的顾客前去。”
“怕你丢了。这里太黑了。”
叶南泉不是怕黑,只是一黑,他就无法迈开步子,而是在晕眩之中与黑色融为一体,感官不自觉悦动,听到所有藏匿在亮处的窸窸窣窣。
“嗯。”
摇晃的小巷,先是钻进了更窄的小路,黏起了满鞋底的沙土;然后走出了地下通道,人们还在无聊守店;穿过了一条绿化带,走过了一条天桥,跨过了无数的盲道。
天越来越黑,行人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少。肩膀交错,他听到风声。有衣服摩擦声特别大的女人,脚步却静悄悄,手提了个塑料袋,听起来很急;有脚步声很厚重,却不贴地的年轻男子,匀速走着。
“到了吗?”夏青庭问。
其实早该到了,是叶南泉故意带他绕了好久好久的路,从小区穿过,再绕过城市,商业区,不知名的小巷。
他在思考自己的莽撞,在思考打开门应是个什么模样,在思考过去的自己是否有错。一切都源于他知道这是一场梦。
“快了。走过这个红绿灯。”
面前的红绿灯,在后面的万家灯火中,还是如此明亮。后面居民楼一户户,从低到高,也许都在享受安宁。
他被氛围鼓动,或是自己的勇气,叶南泉主动抓住了与自己并行的人的手,热腾的气“噗”地使脑袋发麻。
“你手好凉。”
此刻绿灯亮起,他抓着那手向前走去。
还在前进电动车及时停住了脚,只是些许慌忙地朝前走了些,身边的行人如潮水向前走去,他们夹在人群中,速度不允许慢下。
只要走过红绿灯就好了。叶南泉这么想。
可是慌乱的心无法停下,尽管走进居民区时,截然与外面是两个世界的居民区。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他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体现出来,自然地以摸自己裤包抽出一张纸来代替撒开手的慌乱。
结果没有纸。
“怎么了?”
“想擦个鼻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没有纸。”
“我有。”
对方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叶南泉假装镇定,可是才憋一会儿,为了不让自己的胸脯起伏太过明显,就憋不住了。
他马上转过去,喃喃道,“真是要命!”然后使劲吹鼻涕,可是哪来的鼻涕,只是让自己刚刚憋的那口气以另一种形式出去罢了。
“要不别去你家了。”
叶南泉转回身去,望着对方。
“可以吗?”
说实话,他仍是没有准备好,他不知道他能否装得让家人满意,不知道能否安顿好夏青庭。
所以他立马答应了。
“好。
我们去哪?”
“你有钱吗?”
“没有。”
“那……回宿舍?”
“我知道一个地方。”叶南泉立马驳回,他不想回宿舍,他想珍惜现在的氛围。“我记得在我小时候经常去小区楼顶,那里不会有人去。”
“那就去那儿。”夏青庭立马回答。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小区里只有三两人,也有婴儿推车,还有狗和流浪猫。健身器材那儿的人最多,老的小的都偏爱吊杆。像猴子一样遛过来,又遛过去。
随便选了一栋最高的,他们趁有居民出来时进去。电梯坐到楼顶不需刷卡,他们直接坐了上去。
“咯吱”——推开门,有晒萝卜片的,有晒叫不出来名儿的菜的,还有一个太阳能热水器,还有一个老旧的,蜘蛛丝覆盖满的落地式风扇。
好的是,角落有凳子,却落满了尘灰。
可是夏青庭直接坐地下了,靠着矮矮的围台。
叶南泉没想再擦那个灰灰的板凳,走去夏青庭旁边的位置,手杵着围台一跳,坐了上去。
人一来,蚊子也闻讯赶来,嗡嗡地在他们旁边飞着。
“我们可以不睡觉吗?”叶南泉问。
“可以的,现实里不会死。”
“难道说梦里有可能死去吗?”
“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
又是这句话,好像对于对方来说有什么执念一样。以至于即使说的语气轻,分量却如洪水般灌入了叶南泉的耳朵。
“我会死吗?”他问。
“我不会让你死的。”
又是这句话。叶南泉终于感觉不对劲,他想起不知何时梦中梦自己被关在地下室,而有一个人替自己而死的场景。
只是他始终不知道那人是谁。
“如果我现在说我要从这儿跳下去呢?”
他的背后,是几十米高的高度,而他在围台上突兀出来,只要一往后靠,就会落下,摔死。
夏青庭站起来,同样坐到了围台上。
然后夏青庭没有扶,轻轻往后靠,和他想象的一样,落了下去。
“呼——呼——”叶南泉惊醒了,大喘着气,眼角的泪不自觉落下着。
他平静地说出了那样的话,又平静地目睹对方跌落几十米的高楼。
他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有那样的举动,也不想,不想这一切就如此结束。
他闭上双眼,乞求再次进入梦境,夏青庭接下来怎么样了,他想知道。若是梦里会死去,这个梦,还能继续吗?
可是,无法睡着。
心脏砰砰撞着,脑子里充斥着那个画面。
无法入睡。
第一次,如此害怕噩梦。
想入睡的情绪与害怕入睡的情绪相撞着,痛苦而矛盾。
曾经的小人再次出来,贴紧着他的耳朵,而不接触他的身子。
黑暗仍在,只有虫鸣。明明梦里吵吵闹闹,可醒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知道,可他还是爬起来,爬起来去看看林清淮还在不在。
不在。因为他做梦了啊。显然,这是一个规律的结论。
他又回到床上,可是仍旧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