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淮这几天就一直在店里，有时躺着，有时坐着，除了吃饭，却从来没有表示要出去。

叶南泉则一直在创作着，每天上下楼梯，有的时候出去走走。他并不介意店里多出一个人。

并且自从林清淮来了，他就再也没有接着做之前的高三梦了。

有的时候从窗帘缝中，会闯入麻雀，疯狂地扇翅找寻方向，它是否以为它会入了梦魇？

有的时候，也会有客单，但大多是熟人推荐，以及老顾客路过进来坐坐。

再不多接几单，连支撑自己坚持的金钱也得倒下了。他想。

于是跑到杂物室，拽出个大麻布口袋，又拖到了木制间。将这几天制作的木雕通通放了进去。”

心有不舍，又难免心疼。又翻了翻，找出一叠海绵片，以及一捆草绳来，一个一个地绑了小木雕。

一个一个地放入麻袋。

提着经过工作桌时，停顿着看了看桌上的小猫，终是不忍。摸了摸小猫的头，贴着墙走到了门那儿。

又回头看了看，林清淮还躺在沙发上睡着。侧窗泄露出的阳光不加修饰地扑到他的脸上。叶南泉不禁放下了麻袋，轻轻地走了回去。

像是着了魔一样，他没有拉窗帘，而是用手以他觉得合适的高度挡住了脸上的阳光。

他的手瞬间亮了起来，而手下的嘴也吧咂了两下，似是想疯狂地吮吸自己创造的黑暗。

自己在干什么？在一瞬间醒悟，立马把手放了下去。

阳光以无法捉摸的速度晃了晃，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因此而漏出。

他慌了。

慌得莫名其妙。

“我是想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摆摊……”

“好。”

“……你的形象一站出去，应该挺好卖的……”

又是随意，随意得打断了叶南泉未说完的话。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眼神却处于同一个平面。

叶南泉又一次转身，回到刚刚的位置。这次轮到他靠着墙了。

他看着林清淮慢慢爬起，又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发现他的衣服不知道何时变了一套，他总是那么迟钝。

就连门，也是林清淮打开的。

“走吧。”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好，前几天还蔫着的野草，今天就神气地抖动着身上的汗毛了。

手上的木雕窃窃私语着，它们在被卖出去前，总是会尽力地往自己身上编两个故事。

比如说他昨天雕出来的一个圆肚花瓶，此时就在埋怨着都怪埃利斯魔法师给自己喂太多药水了。

还有一个小木勺，吵吵着自己讨厌死了水果的气味。

他们就这样走过了银杏大道，走到了同样熟悉的老街。

不知道是不是暴雨的原因，总算大体看起来干净些。

但细细一看，其实并没有。截断的水管处，冒出来些青苔。青苔的对面，同样滴着掺了黑色的糊渣与白色的浮沫的油，印在水管内外面上一股一股地歪扭着。

粗糙的墙面，落在斜坡上，默契地让出一条不算宽也不算窄的过道。三轮车驶过，只有提前大声地喊到“让开!”三三两两的才能退到两旁的菜摊连接的空缝处。

墙面里凹入的，是一间一间挨挤着的铺面。那些人家，多把自己的地盘一楼改造成了铺子，只留二楼住人。

他们有的卖些煮品，有的卖些自己捏的面点，有些卖豆浆油条，有些又是裁缝店。

杂货应有具有，走走停停也总能碰到自己心动的小物件。

只是你一停，又拿不好主意，说不定就得被人流带走了。

叶南泉认准了落地点，在人群中找着下一步可以承载自己的位置。而林清淮，早已经窜到了小巷直道的尽头。

走到尽头，并不是真正意义的尽头。那才是开始。

小巷开始朝着左右两边延伸。

这个时候，倒渐渐出现了中医馆，一些老字号店铺，饭馆，住宿，以及路旁掐着房与房的墙面挤靠处紧密连接的摊铺。

叶南泉就要在这儿随便找个空摆摊。与其说摆摊，不如说是对自己店铺的宣传，毕竟更多的人只是在面前瞄一眼，并不为此长久停留。除非真正懂这一圈子的。

但这类的人在这样的小城镇里太少了。好在今天有林清淮。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帅，只是有人夸他长的清秀。

可他认为林清淮长的帅，那浓颜五官在人群里太显眼了。

没错。他刚放下麻袋，还没打开，就有两个姑娘说笑着过来搭话，“你们卖什么啊？”

“木雕。”他回答到。

林清淮也凑过来搭把手，剥开木雕的外套，一个一个地摆到身后的台阶上。

“哇，你们自己做的吗？”

“是的，自己雕的全是。”

“好精细。”

两人面对面笑了又笑，看了又看，其中一个姑娘走到台阶面前，蹲下细细地看了看，然后站了起来，指着叶南泉那天刻的猫——小阿问，“这个多少钱啊？”

这个不卖，他想说。

但他迟疑了一下，“你问他吧。”

他指了指林清淮，把问题推给了他。

“这个不卖。”林清淮回答道。

叶南泉一时间呆住了。

直到听到他接着说，“不过你可以看看其他的，这个是样品，我们还没有布置好。”

叶南泉才又恢复了原态。

另一个姑娘也过来了，蹲下去挨着那个姑娘。

两人开始小声的交谈着。一个人眼尖，看到林清淮刚刚从麻布袋里掏出的一个鸟形木勺，又站起来问道，“那这个呢？”

叶南泉随便想了个价，回道，“15块。”

女孩很爽快，立马掏出手机付了钱。

另一个赶忙问，“你咋就买了？也不多想想？”

她举着勺子开心地说，“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确实。”

叶南泉看到两人要走，又赶忙说，“我们的店就在老街出去左转过去一直走，叫'木心'，你们感兴趣就来。”

“可以找你们学木雕吗？”

望着她们开心的表情，即使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技艺是否能达到收徒的水平，毕竟自己还年轻，可还是点头答应了。

其中一个姑娘又高兴地跑向林清淮，“那可以加老板们一个微信吗？”

“我不是老板，我是老板娘。”

“？”

“……”

叶南泉更是呆住了。他不能理解林清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甚至想欺骗自己说是自己听错了。但清晰的声音几乎化为了一个个跳动的字，以龟速爬进自己的耳朵。

但是看向对方的表情，还是随意。于是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得不在意。

“可以……”那姑娘看起来也呆住了，还好另一个将她迅速拖走，逃离了这里。

叶南泉也想逃离。他害怕，紧张，更多的是未知带来的。

明明可以解释说自己不是老板，拒绝这个请求；或者就欣然地接受对方的请求，说不定还能带来点收入；亦或是不回答，把对方吓走，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说了这样的回答？

他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想多了？毕竟对方对自己爱搭不理的。

并且，他们才认识了几天。

“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太阳一直都很热烈，明晃晃地落到两个人身上。

“我讨厌麻烦？”

雕刻着随意眼神的头颅转了过来，一个问句飘转至微风的方向。

讨厌麻烦？叶南泉细细揣摩着这四个字。

同时也在思考着，自己该不该继续将林清淮留在自己店里。

转而飘来云朵，又一下地暗了几许。

此时一个老爷爷靠过来了。

他将手背到后背，弓着腰，翘着一只脚，瘪着嘴，伸长了上半身往前看着木雕。

叶南泉也立刻重新投入到赚钱里。

“叔叔，都是自己雕的。您看看喜欢哪个？”

看老爷爷看了半晌不说话，又说到：“买个给老婆，阿姨肯定喜欢这些又精致又有用的小摆件儿。

说完随即看了林清淮一眼，以作观察他的表情。

老爷爷还是没有说话，落下了后脚，朝着叶南泉瘪着嘴笑着点了点头，走开了。

林清淮多数时刻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要么以靠墙插兜，要么以直立什么动作都不做的姿势展现的。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衣服，但应该是去哪里买的。

也就是说，他手机里应该有足够的钱。毕竟出去吃了好多顿饭，又买了一套看起来至少二三百的衣服。

可为什么要对着自己说“没地去了”呢？

不会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可是为什么？

老街的叫卖声一定是小镇上最凶的。可即使这样，叶南泉还是倾向于聆听自己的心声与感受。

他想起高二时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找他表白时的感受。

那是第一次，他感到他被人关注着，想到也许自己也值得被爱，感到很开心。

但还是拒绝了。

倪冬声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漂亮温柔的女孩。

他好像回答倪冬声的是，“我才十七岁。”现在想起来，真是啼笑皆非。

而面对那个女孩呢，自己是做如何心情？

他记得他，又冷静又平淡。

“对不起，我忽略了一些关心我的眼神，但是我现在并不了解你，并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谈恋爱。”

而现在呢？他二十五岁。他独立，自由，但是否有足够的责任心呢？他自认为没有。他连自己都难养活，不确定以后的生活。

而他同时又享受着现在的孤独。

林清淮找了个旁边的石墩坐着，晃着脚，低着头。

仔细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太阳又从云层溜了出来，覆盖了刚才的昏暗。

在阳光遍布的那一刻，瞬间起风了。

他们两的发间同时被吹动，却像处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