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总是克制的，颜色很淡，像是怕画重了，一点一点带着涂抹出来的笔触，斜斜洒落在街道和行人身上。

撒辉和李源站在街角，影子长长拖曳，一直拖到外壳斑驳的车头、脱落变形的车架，以及支离破碎的大灯。

冬风刺骨，撒辉鼻子呼出薄雾。他抬头看着遥远天际，幽幽说了一句话，神情带着无限苍凉：“你说，这辆车是你租的？”

“师哥，”李源吸了吸鼻子，转头看他，“我错了。”

“你错了你还有脸哭！”撒辉终于抓狂，“你他妈都哭了半小时了啊！”

没错，大冷天的，李源从车里爬出来后就一直在哭，撒辉甚至还跑了一趟便利店，给他带回来两包纸。

李源委委屈屈解释：“对不起师兄，我控制不住……”

他也没办法啊！脸哭的都要被风刮烂了，可是一想到在撒辉面前表现的这么糟糕，眼泪就忍不住流。

撒辉看着他叹了口气。算了，怎么说臭小子也是来帮他解围的，虽然惹出了一些麻烦，不过幸好两人都没有受伤。

半小时之前联系的拖车这时终于来了，撒辉指挥着几人把车运走，又约定了一些事宜，这才回头去看臭小子。

他终于不哭了，蹲在路灯边上，把脸埋在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眼睛和毛茸茸的头。

撒辉走过去，低头问他：“不哭了？”

李源还带着湿意的眸子抬起来，极快地瞥了撒辉一眼，然后又垂下去，没说话。耳朵里突然被塞了一只东西，随后音乐声响起来，是一只耳机。

没有歌词，是吉他曲。

李源抬起头，看见撒辉随意地站在灯光下，衣领有些歪，嘴里叼了一支烟。烟雾缭绕，李源隐约看见他的下颚线和性感的唇，朦朦胧胧。

感受到他视线，撒辉低下头，闷笑了一声：“会吗？”

烟。

李源点头：“会的。”

他接过来一支，撒辉给他点上，瘦长的手指离他的嘴唇很近，李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撒辉手落了个空，说：“啧，不想要？”

“……想要。”李源盯着撒辉的脸。

“想要就自己过来，抓住机会。”撒辉给他点了烟，笑，“师哥帮你点烟的机会呢。”

李源感觉自己嘴里这根烟好像变成了酒，眼前烟雾缭绕，他的心又开始狂跳，只不过这回是因为有些醉。

“想要就自己过来，抓住机会。”

师哥说的。

等一支烟终于燃完了，撒辉弹弹烟灰，问李源：“饿不饿？”

“饿。”李源看着他。

撒辉怔了一瞬，总觉得这小子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又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或许是光线太暗，他看花了眼。

撒辉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带着李源风风火火到了一家大排档，点了爆辣无敌辣和超级辣的烤串，又叫了五瓶雪花。

很多人都以为撒辉爱吃西餐，喝红酒，日常过的低调而奢华。因为他总是能冒出出人意料的想法，看似轻而易举的推广出一个大IP，聪明，机敏，而又风度翩翩。

其实下了班，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李源可能吃药了或中邪了，竟然异想天开地要喂撒辉吃，被撒辉一通嫌弃。

他说：“小屁孩儿，我两手两脚齐全着呢，喂什么喂？！”

他又说：“小屁孩儿，我很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你不会考了个假证儿吧？”

他接着说：“小屁孩儿，我们以前见过吗？”

李源那一瞬间心跳的很快，前所未有的快，快到他好像听不见周围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只能用仅剩的听觉关注着撒辉接下来要吐出的话。

然而撒辉灌了一口酒，盯着他看了半晌：“虽然我们是一个大学，不过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心从高处落下来。李源沉默着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临别的时候，撒辉说：“小子，今天有人找我，想挖你去别的部门。”

他又点了支烟，红色的火星在夜里明明灭灭，李源皱皱眉，颇想把那支从撒辉嘴里拔出来。

“你什么想法？”撒辉说。

“不走。”李源有点生气，只说了两个字。

“不想走那就好好干，不要整天别别扭扭，干一些幺蛾子事儿，”撒辉拍了拍他肩膀，“试用期30天，我还是看好你的，加油。”

他说着就要离开，末了突然折回来：“哎，我们大学到底见过没？”

李源点了点头。

撒辉就叼着烟想了一会儿，直到他看见李源把口鼻捂住。

“你不是抽烟的么？”撒辉把脸一侧，好让烟可以顺着风往下游吹，“怎么回事儿？”

“不常抽。”李源捂着鼻子，闷声闷气的。

撒辉就摆了摆手：“行行行那我走，明天跟着我们出差，周小雨告诉你了吧？”

“嗯。”

看见李源点头，撒辉就叼着烟走了，干脆利索。

李源慢慢把捂着口鼻的手掌放下来。他轻轻舔了一口手背，手背刚刚被风吹过，很凉很冰 ，上面留有极浅淡的烟味。

随着撒辉的离开，蓝牙耳机里的吉他声突然断了，他这才发现，刚刚一直萦绕在耳边单曲循环的，是《有幸》。

这次出差的地点是香港，撒辉代表公司作为一个新人赛的导师出场，顺便来见一见下个项目的合作商。

新人赛已经到了决赛期，撒辉挂着笑脸在场内坐了好几个小时，其间脑袋发空了无数回，终于回过神来时，比赛结束了。

他如蒙大赦，站起来，看着台下得奖的青年们，嘴里自动冒出来一些车轱辘话，一边微笑一边出神，他结束了发言。

出会场的时候他被人拦住了，是得奖那组人的组长，拦住他要他的签名。

“就签在封面上。”青年递给他一本《连接》。

撒辉笑了笑，低下头去给他签了，抬起头正对着刺眼的阳光，有些恍惚，然后便看见了李源走过来。

那条长廊很长，有很大的落地窗，李源走路时蓬松微卷的头发跳动着。

撒辉等他走近的时候鬼使神差摸了摸他脑袋。

柔软温暖的触感一瞬间让他觉得放松极了，会场太闷，他差点都要憋坏。

他想把手收回来，没成想李源竟然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舒服吗？”李源有点紧张，眼睛眨了两下，然后试试探探地也把手放到了脑袋上，最后抓住了撒辉的手指。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撒辉，生怕错漏了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撒辉却突然抽搐般一挑眉，清了清嗓子：“嗯。”

他收回了手，疾步往前走，带着自己也不知为何的慌张。

刚刚……

撒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抱着李源脑袋狠狠把脸凑过去rua的冲动。

这就是女孩子喜欢毛绒娃娃的原因吗？因为能让心情变好？

或许是昨天的一番话多少让李源醒悟了，他今天一下聪明了不少，撒辉交代的事他都一一在路上汇报了，井井有条。

撒辉这时早已恢复了心情，边听边微笑——这回是真笑，心说臭小子果然不错。

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撒辉发现臭小子长得竟然很有些好看，骨相周正，眉毛很长，前深后浅，仿佛是墨画上去的一般。

臭小子这时抬起那双睫毛纤长的眼睛，道：“我们住一间。”

“嗯……嗯？”撒辉重复了一遍，“我们住一间？”

“嗯，因为二人间有优惠活动。周周姐和娜娜姐住一间，王大头去了他姐家里，所以我们就住一起了。”

李源背对着撒辉推开车门，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师哥……给公司省省钱，没问题吧？”

“哦，没问题，刚刚只是有些没听清楚而已。”臭小子昨天不是还很怕自己的么，怎么今天变化这么大？

因为新人赛三天后还有一次活动，而策划组见合作商的计划安排在明天，所以他现在就暂时得了一会儿空闲。

“她们俩人呢？”

李源心知撒辉问的是周小雨和卢娜，答：“逛街去了吧。”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王哥好像跟女朋友约会去了，应该也在逛街吧。”

“连王大头异地恋你都知道了？”撒辉失笑，“卢娜告诉你的？”

“嗯。”李源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撒辉可能不会和他出去了。

有点失望。

然而撒辉说：“你想不想出去？我难得有时间。”

不然明天可没空陪你了。

他这后半句没说出来，看见李源肉眼可见的兴奋了，从一只垂尾巴的大狗变成了一只哐哐摇尾巴的大狗，点了点头说“要！”，嘴角就慢慢扬起来。

他是独生子，家里亲戚关系生疏，没怎么跟小孩儿打过交道，不知道原来小孩儿是这样好哄的生物。

香港的冬天没那么冷，撒辉抱着带孩子的心情，李源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

李源带着一个挂脖相机，路过大桥的时候，他停下来拍了许多照，广阔的海面，远处可以看到船只的黑影，冬天的背景苍白，撒辉点评说：“有点儿暗。”

李源对着他“咔嚓”了一张。

他说：“师兄，蓬荜生辉，这样就不暗了。”

李源刚刚那一下有些出乎意料，撒辉没来得及摆好表情，觉得自己拍的丑：“拿来我看看。”

李源说：“你相信我好看的，师哥，你再让我拍两张。”

撒辉不依，伸着手要去抢相机，李源说：“师哥，你再不摆好姿势我又要拍了。”

撒辉愣了，笑着骂他：“臭小子。”

回去的路上吃了许多东西，撒辉每样都多买了一份，让李源回去了送给周小雨和卢娜。

李源回来时撒辉正在洗澡，浴室门关着，李源能听见水流声。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到客厅中央撒辉打开的行李箱上，突然蹦起来，一扑扑到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

撒辉出来时他已经停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撒辉喊他：“李源？”

李源又在激动中打起了小呼噜。

撒辉失笑，坐在另一张床上，侧过头对着香港的夜景发起了呆。

他好像……有一点想起来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了。

有人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