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麓笑起来，问他：“感觉如何？”

少年目光明亮，微微颔首：“甚佳，凝神静气，固体培元。”

废话，这可是林攸之积灰多年的宝贝，当年他在百年一度的宗门弟子大比重夺得榜首，其奖励便是此物。

只是林攸之念家，不愿意舍弃从小修炼的法诀，才将这本书落在角落中积灰——此时

拿出来给陆引星，恰恰合适。

所谓法诀，大抵有些像佛家诵经，默念数遍，便能清心寡欲，排除杂念；在仙道的世界中，它更像是某种能与天地灵气同震荡的频率，增益修行者的灵气运转——法诀的好坏，直接与灵气运转与经脉开拓挂钩，与一个人的修行速度与修为巩固程度息息相关，是于仙道上远行的重要踮脚石。

不是所有人都有陆引星一样的天赋，对着寒山苦石就能入道。家中稍微有点积淀的弟子，往往会先找寻一本功法入门，让弟子一边引气入体，打通经脉，一边尝试悟道。陆引星这种悟道远远早于修炼法诀的，实在少之又少。

眼前的少年抱着书不撒手，林麓没忍住奚落他道：“这下不怀疑了？不审视了？”

陆引星低下头。

“你如今看完了，还想着用那本功法换这本吗？”

少年微怔，转头看了眼书桌上无人问津的功法，又摸了摸自己手上这本，半晌才缓缓道：“两不相抵，是你吃亏，我该另外补偿你。”

“假如我今日给你一本劣质功法，换走了那本你认为瑕不掩瑜的功法，你待如何？”

少年又呆了片刻：“是我吃亏。”

林麓乐呵：“有何感悟？”

少年被他这一连串问号砸得有些慌了手脚，试探着问道：“要……先确认交易物优劣？”

“倒也没错，不过主要是劝你毋要妄信他人——我说我有更好的功法我就有？我要是骗你的怎么办？”

陆引星蹙眉：“为人处世，应诚而忠……”

“你待他人忠，他人未必待你忠，我以为这点你已经很清楚了，”林麓摸摸他的柔软的发旋，“切莫用自己的处世准绳要求他人，凡事留三分心。”

“您救了我，我不该信您么？”

林麓被他直白的思维逻辑砸得竟然也懵了一瞬，想半天才想出来“救我”和“信你”之间究竟存在什么关联——大概在陆引星心里，救了自己的人就是大恩人，大恩人是无论如何不能不信的。

少年站在月光下，雪衣白眸，目光干净，那道受攻击得来的伤痕隐没在黑暗中，露出半边俊秀的脸庞。也许雪山给他的不仅仅是寂寞，还有一颗不谙世事的心。

往好听说叫不谙世事，直白点讲，就是傻白甜，不好好教，日后必定吃亏。

林麓暗自头疼。

“救你，可能是为了别的，为了从你身上擢取利益。”他力图解释。

“那您是为了从我身上擢取利益么？”

少年寒眸如皎月，直截了当地凝视他。

林麓再度语塞，最终还是没脾气地笑出声，叹道：“罢了。”

少年略微困惑。

“这书就算我送你的，另一本，你自己也留着，记着别修就成……嘿，我就想问了，好歹是拜师礼，你怎么说给人就给人。”

少年蹙眉：“假如您要，自然不敢不给。”

林麓有些欣慰，看着他莫名体会到前世女性朋友玩养成游戏的快乐——没白救这小崽子。

然而接下来的话就比较扎心。

“况且，”陆引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位上仙，讲起话来并不像什么好人——”

他皱了皱鼻梁：“我不喜欢他。”

……给个甜枣又给一棒子，倒行逆施要不得。

林麓膝盖又中一剑，看着男主面对自己骂自己，实在是苦在心头口难言。

算了算了。跟小崽子计较什么。

“过来。”林麓走到床边，拍拍床板。

少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愣着不动干什么，坐下。”

他便乖乖坐下。

“抬脚。”

陆引星看了林麓一眼，顺从地将腿伸起来，停在半空不动了。

林麓把他的腿掰扯到自己膝上，撩起衣摆，半褪去他的履袜，冲他笑：“这么听我话？”

少年目光闪烁，抿了抿嘴角，腿脚稍稍挣扎。

“别动，受伤了怎么办。我给你包一下。”

他迅速从储物戒里找出续骨膏和白布条，将绿色的药膏涂抹于红肿的腕关节处。

林麓的手骨骼分明且纤长白皙，匀称涂抹时，凸起的关节在细腻的肌理中起伏，非常漂亮。

手底下，少年的腿脚又挣动一瞬，林麓抬头欲重新嘱咐他别动，却见少年的耳尖在月光下微微泛红：“……冰，痒。”

这是林麓第二次见到男主这般吃瘪的样子——上一次，还是在秘境中，自己抱着他逃命之时。两次都是近距离接触，这一次甚至比上次更近。

看来他真的不习惯跟别人接近。

“忍忍，药膏需得涂抹均匀，用灵气催入肌肤，深入骨骼，方能起作用。”

他稍稍放轻了动作，涂抹均匀，接着运转起灵气，将药力催入肌骨。

月色入户，照在两人身上，在床榻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白发少年垂着眼睫，看着身前低头专心为自己涂药的男子，看他白皙秀气的手，延入正红衣襟的漂亮脖颈，还有脸上略带哑光的黄金面具。

酥麻又冰凉的感觉，从脚腕处，一直传到全身，带来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唯一份的独家体验。

片刻后，药力逐渐汇入肌体，林麓轻轻拍打皮肉使其药力更充分吸收后便欲结束，突然听得一直沉默寡言的小男主开了口：“您不怕神谕吗？”

“嗯？”林麓把膏药缶放到一旁，“为什么这么问？”

“神说接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少年将视线挪到林麓附在他脚踝处的手指上——肌肤紧贴，毫无间隙。

林麓依然低着头专心捣鼓：“神谕也不一定就准啊。太古之初，神从混沌里诞生，是为初始诸神，而后众神，皆自母体中诞生，与人类别无二致，人会犯错，神一样会犯错。”

“再说了，就算神谕准，‘近之’的范围也很暧昧，多远算近？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要我说，我们这还不算近呢，既然仅仅以这样的距离，我能拉你一把，为什么不拉？”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您和他们不一样。”

林麓稍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继续将绷带层层捆好，然后开始涂抹其他部位的伤痕：“他们？他们是谁？”

“我认识的所有人。父母，同乡，雪山里的老头……还有师尊上仙。”

师尊上仙……好变扭的称呼。不是师尊，也不是上仙师尊，而是师尊上仙——

或许师尊只是无意义的前缀词，在陆引星心里，他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上仙罢了。

就说这小崽子心硬得很，记仇。我琢磨着我这这反派角色塑造得够温和了，他竟然还是连一句师尊都不愿意叫——要知道我还没有具体地告诉他那拜师礼的致命漏洞啊。

或许小崽子也没有那么傻白甜，林麓心想。

“你很讨厌你师尊？为什么？就因为他没有救你？”

陆引星摇摇头：“说不清，巧言令色，令人难受。”

“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他生得的确很好看。”

嗯，谢谢夸奖，你也很好看。

自己现在这张脸，跟原世界别无二致，一样都是气场全开的艳。虽然从小到大都被人夸奖长相出众，但夸奖永远不嫌多，听小徒弟隔空吹彩虹屁的滋味很不错。

少年端详了一会儿林麓被黄金面具覆盖的脸，良久，忽地又出声道：“您的眼睛和他很像。”

“是么？”林麓保持完美笑容，“我还以为他是丹凤眼，我是杏仁眼呢。”

“都不是，”少年道，“都是桃花眼。”

行吧，显微镜男孩，算你眼尖，但那又怎样？山人自有妙法掩饰：“或许他与我命中注定有什么缘分？毕竟眼睛那么像。”

少年竟然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整个人作沉思状。

“好啦，”林麓终于修复完所有伤痕，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想什么呢，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许是因为都长着双桃花眼，你才这样觉得。”

起身伸了个懒腰：“月已中天，早些睡吧。”

转头再为他施了个清洁咒，沾了血渍的衣服瞬间干净如新，比洗衣机要便宜一亿倍：“清洁好了，你可有干净被褥？”

少年点头，稍稍犹疑了一下才问道：“您要走了吗？”

“走啦，有缘千里来相会——”

说着乘鹤离去，留下陆引星一个人看着门外旷远的黑天。少年在门口静立片刻，关上门回到屋内，将两本书放到枕下，盖好薄被便睡着了。

而他以为早已远去的那只狐狸精，实际上在如风离开后又绕了个大圈，悄悄回到了里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闷头便睡得天昏地暗。

窗外，月朗星稀。

…

来新世界的第一天，林麓睡得很好——具体表现为第二天起来一看，已经日上三竿，青桃的剪影从窗外映到床榻上，带来丝丝暑气。

[宿主，早安，差一刻就要巳时了。]

“早安——”

迷迷糊糊地起床，对镜洗漱：“今天有什么任务吗？”

[暂时没有。]

“唔。”林麓继续洗漱。

[宿主今天有什么打算？]

林麓打了个哈欠：“跟着男主随便逛逛，紧贴剧情线，免得遗漏什么信息掉线穿帮。”

[……宿主，您昨夜换掉男主功法，改变了既定剧情线的必要元素，太不谨慎，可能导致剧情脱轨，今日可别再这么干了。]

“有一次我干一次。”

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