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却低头看着清笳，“瞧这就是急了的半罐水。肚子里的水倒不出来，说服不了别人；只能用厚重的罐底压别人，企图让别人信服。”

“你！”那男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一白胡子老头出来主持大局，“都给老朽闭嘴，眼下这般吵了就能不死了吗？”

男人悻悻然闭了嘴，窈娘只扭头与清笳小声道：“下辈子可要小心这种男人。”

“知道了，姐姐。”

清笳敷衍答道，直觉这其中有故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那“传奇落家”，“姐姐，你继续讲那落家吧，听着好有意思！”

窈娘看着清笳的样貌出了神，手指轻抚上她眉间的那抹花钿，语间满是怀念，“我有个妹妹，也独爱着蓝色的花钿。”

难怪从一开始，窈娘就这样帮她。清笳后知后觉摸着沈楼给她的这东西，心里真得一言难尽。

因为沈楼的魔气，两次被抓，两入地牢；又因为此，遇见了愿意主动帮她的窈娘。

这难道就是福祸相依？

清笳急迫想知道落家的事情，但又怕太急暴露自己，只得迂回道：“窈娘的妹妹也和我一般大小吗？”

窈娘轻笑，一把将怀中的清笳扶正，并未回答她的敷衍问题，反而直接开始讲落家，

“落家以占卜窥探天机而闻名天下，眼下自己修建寺庙，铸造佛像，供奉他们自己的神明。”

“至于放血，便是供奉这神明的方式。需得有缘人才能用此方式，其他信徒只能用上香叩拜的法子，但这供奉得到的好处可就天差地别了。”

“好处？那姐姐，你如偿所愿吗？”清笳问道。

“没有，”窈娘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失落，“不过就是她来我去的区别，总是能如愿的。”

二人都知道那个“她”是谁，却都心照不宣没有点明。

“所以说放了血，是真地会死吗？”眉间的花钿因担忧而皱起。不管这所谓的神明要没要她的血，但这血总是放了。

“之前的都死了，除了那个半罐子书生。不过眼下都被抓来了，死不死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窈娘笑道，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应该说在她决定去放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百姓也不是白痴，之前放血的都死了，后面还愿意去的自然都是心甘情愿赴死之人，以及书生那种自视不凡之人。

“姐姐所说的这有缘人，又有怎样的独特说法吗？”清笳问道。

“想要去寺里上香的都必须是落家神明的信徒，这生辰八字都会交上去。若是有缘人，后面主持会告诉你的，并让你有机会进入内堂，接触落家内门子弟，学习占卜也是可以的。”

窈娘继续道：“我也确实在这里见识到了很多新的东西，涨了很多见识。”所以对那男人随意说教女子的行为十分不耻。

清笳倏然毫无征兆问了一句，“窈娘妹妹也是这有缘人吗？”没有问妹妹是不是落家信徒的铺垫，直接一语中的。

窈娘一顿，看向这个看似清澈愚蠢眼里却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姑娘，早已板上钉钉的事情此刻有了新的思路方向，“不是，是在我进入内堂后出的事。”

清笳没有再追问，扯开了话题，“姐姐，可还记得那神明长什么样？”

她没有再多问一句，窈娘却不敢再将清笳当作小孩子看待。眼前这姑娘比她更通透，她并非这池中物。

窈娘坐直了身子，瞥了瞥对面的男人，确保他们听不见后再次尽可能地压低音量，语气也不再是哄小孩子的温婉，多了几分严肃，

“通体都是银色，耳朵上有五只耳环。外堂那些人供奉的是刷了金粉的，但我确信就是银制，不是常见的黄铜所制。”

对面的男人瞧见二人靠得如此之近，只觉得是女子间咬耳朵，说些体己话。

“你还想知道什么？”窈娘此刻恨不得倾囊相授，如果可以恨不得将自己见过一切的眼睛给她。

清笳反握住她发颤的手，正如当时地道前她牵住她一般，目光坚定地看向窈娘，仿若要将其灵魂看穿，

“那神明叫什么？有缘人的生辰八字是怎么样的？之前放血后的人又是如何死的？落家要你们的血做什么？你们又是如何被抓来的？煊城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前碍于憨呆人设以及顾忌窈娘情绪没敢问的问题，清笳一口气全部抖了出来。

一个接一个的棘手问题接踵而来，窈娘身子却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直接伸手将清笳抱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帮我救出妹妹，好不好？”

“好。”清笳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回应道。

耳尖传来一阵温热感，烫得清笳下意识想躲，却被窈娘紧紧摁在怀里，仿若怕她随时跑了一般。

“第一个问题。”

“落家内门子弟的嘴很紧，非必要不与我们这些从寺庙进来的内堂人说话。他们对其也是避讳不谈，实在避不开只会唤其为——落神。”

“落家的落？”经历了之前武罗的那起乌龙，清笳现在对消息甄别更加严谨。

窈娘思考片刻，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松开了环住清笳的手，“他们只口头提过，具体不知是哪个字。”

清笳点头，不再追问，“说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罢。”

“生辰八字这东西涉及自身命运，姑娘一开始没问，应当也知晓其中渊源芥蒂。”

“这是自然，只望窈娘能告知其中规律，以此推出幕后之人的目的。”清笳解释道。

早知让钱叔查得细些了，不然光靠花府的上百人便可瞧出端倪，如今也不用眼巴巴望着窈娘的生辰八字了。

“我的生辰八字是子年子月子日子时。”窈娘毫不遮掩道，她只知道自己的。

是十二个特殊时辰？还是只要一头一尾？

清笳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坐着的五个男人身上，随即道：“开始第三个问题罢，之前放血后的人是如何死的？”

“砰！”关押几人的牢房被一脚踹开。还未看清来人，窈娘已经一把将清笳护在了身后。

踹门的人并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喊道：“里面的七个，赶紧出来！”五个男人率先走出去，窈娘拉着清笳磨磨蹭蹭跟在最后面。

窈娘压慢步伐，眼神落在前面带路人身上，嘴上却快得如瀑布，倾泻而出，

“放血死人的具体原因不知道，有人怀疑是他们在放血的时候给人下了毒。供奉的血被他们用来涂抹佛像了，这是我去找妹妹的时候偷看到的。”

前面带路人倏然停下脚步，留下身边的两个小喽啰，朝着队尾走来。在对方转身的一瞬，窈娘已经闭上了嘴，甚至还拉开了与清笳的距离。

可还是晚了，那人目标明确，直奔窈娘而来。男人耳骨上的三只银环相碰，发出沉闷的声音，将气氛都渲染得紧张起来。

“说什么秘密，也说给我听听？”男人的视线从清笳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窈娘身上，仿佛已经锁定挑衅他权威的就是她。

如此近的距离，清笳这才发现，这男人的耳朵长得十分奇怪。没有肉肉的耳郭，只靠耳骨支撑起外展的精灵耳，那银环便挂在耳骨的外下端。

重重的银环又将耳朵拉得往下耷拉着，倒有些像是垂耳兔的耳朵，不过少了毛而已。

窈娘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眼波流转之际眼里已然染上了几分泪意，自我责罚道：“还望爷莫怪，奴家知错。”

如此一娇滴滴的美人在前，怎么想也会嘴下留情。那男人却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窈娘的青丝，往后用力拽。

窈娘眼尾泛出生理性的泪花，只得配合着后仰减轻头上传来的痛苦，修长光洁的脖子完全暴露。不待清笳上前阻止，顷刻之间这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喷涌鲜血的红痕。

速度太快，在场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指责其不懂怜香惜玉，窈娘抽搐了几下就僵硬地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些话如鲠在喉，将恐惧的惊呼声也一并卡在了身体里。

全场寂静无声，活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听得见从脖子上汩汩冒血的声音。

罪魁祸首被鲜血喷溅了一脸，此刻却笑出了声，嘲讽道：“还有什么花样要玩吗？”

他兴奋地原地转圈，那张染上鲜血的脸仿佛是他的战利品，向四面八方的人们炫耀展示，宛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恶鬼。

牢里关着的人，外面站在的八人，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聚焦在他身上。每个人的视线也都与他相撞，看着他猩红眸子里的疯狂，忍不住瑟缩。就连那俩小喽啰跟班都连忙垂下了头。

他最后却走到清笳面前，蹲身与她平视，确保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脸，“小姑娘，你还有吗？”

“没有了。”清笳死死揪着自己大腿上的肉，强装镇定道。

“没有就好，前面的带路。”男人向前面的小喽啰吩咐道，自己却留在了队伍末尾，清笳的身边。

窈娘的血流了一地，浸湿了清笳接下来即将踏上的地牢过道。

太长了，她压根就跳不过去。

“走啊。”身边的男人催促道，话中满是兴奋。

清笳心一沉，踩上了湿润的土地，垂地的衫裙犹如饥渴的孩子疯狂与土壤抢血喝。

等走出那段不足一丈的路时，裙摆已经能在干净的地上拖出红痕了。

男人瞧着地上的红痕以及清笳镇定的背影，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你若是我的族人，那该多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