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辰微微一怔。
所以昨夜的话，他是……听见了吗？
月烬辰没了声，茶发埋进焰熙安脖颈间：“你哄我？”
……
焰熙安回过神来，把这三个字解读成了月烬辰生气的命令。
他想起月烬辰那句“替身这种事，做一次真的就足够了”，莫名一阵心疼。
他在心里怨了自己几句，想解释：“我不是——”
“那他和我你更喜欢谁？”
月烬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奇怪的是，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气愤，反而有些嬉闹的意味。
顾不上体味这么多，焰熙安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
月烬辰眼底的星子悠然亮起，嘴上还不饶人：“那他呢？”
焰熙安道：“他——我对他有愧，他……”
“他怎样？”
见月烬辰打算刨根问底，焰熙安只得诚实道：“他很好。”
脑海里瞬间闪过银忱当年漫不经心的轻狂一笑。
“……唔。哪里好了。”
年少成名，眉目盈盈。挥剑斩凶妖，举酒浇狂傲。
怎么会不好。
担心月烬辰吃醋，焰熙安没把心里这句说出口。可偏眸望去，那人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还有呢？”
“还有……”焰熙安犹豫着，“他欺负过我。”
“……”
月烬辰偏过头按了按眉心。
这都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当年是轻狂没错，可他根本没见过他！又哪来的欺负？
这人根本就是变着相在讨好处吧。
“哦？他怎么欺负你？”
……
焰熙安抬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他刚点完，月烬辰就拉开他的手，往他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
“还有吗？”
焰熙安害羞得有点结巴：“没、没有了……”
月烬辰扬起了眉。
这么点好处就够了？那他也太没面子了吧。
“再想想。”月烬辰说。
“……？”什么意思？
焰熙安懵了。
“真没有了。”
月烬辰不满地啧一句，直接上了嘴，捧着他的脸一阵乱亲，亲得他眼眸潮湿，喘不过气。
月烬辰终于满意了，拭掉他眼角的液体，带着湿意的指腹又向下滑。
“……”
焰熙安终于难以自抑地低吟一声。
于是指腹变得更湿了。
月烬辰感受着这潮湿，暗着眼眸，哑着嗓音问他话。
“……焰圣大人的自愈能力，真有这么强？”
焰熙安偏过头，颤抖着抽气，答不上话。
新的抵死缠绵一触即发。
……
房门“哐”地一声从外面打开了。月烬辰还没掀眼皮，余光就瞥到一抹红，笔直僵硬地站在门口。阳光对着她半点柔和也照不出，简直像打在一堵墙上。
“……”
焰熙安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两个人，然后闷闷道：“归宁，先出去。”
被子又被人掀开一点，月烬辰按着太阳穴：“你家美人进房间都不敲门的吗？”
红衣美人面如死灰地又关上了门。
……
一刻钟后，面如死灰的焰归宁和笑意盈盈的月烬辰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月烬辰单手托着下颌，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案上。
啪嗒，啪嗒。
听了半晌，焰归宁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微眯起漂亮的杏眼看他。
月烬辰轻笑一声，企图与她交流：“焰姑娘，虽然我觉得人间大多数诗词都酸不溜秋的，但有句话着实说得好。”
没回应。
“那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还是没回应。
“虽说熙安不可能是你的娘，但这么多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没有生恩也有育恩，不是娘亲胜似娘亲，你不该这么精神禁锢他，亲手断送他的幸福。”
依旧没回应。
“……”
月烬辰微微偏过头，带着笑意轻咳了一声，又慢慢悠悠地道：“焰姑娘，不光是他，你想想，你往后是不是也会遇到心仪的人？如果熙安也像你阻止他那样阻止你跟自己的心上人厮守，你会作何感受？”
“……”听到这里，焰归宁脸上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说是变化，其实也就是眸光微弱地闪了一下，也不知是被哪句话打动了。
见这个话题有戏，月烬辰乘胜追击，手臂枕上桌案，靠得离冰山美人更近了些，以示友好亲昵和真诚：“……还是说，归宁你的确已经心有所属了？碍于你家大人的想法，不敢表露？”
“……”
“你放心，熙安听我的，只要你答应不阻拦我们，我一定替你——”
“闭嘴。”焰归宁冷冷地瞪着他，目光像刀一样锋利，饶是月烬辰也怔了一瞬。
难道这看着冰冷难消融，疏离不可亲的少女，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气氛正微妙，焰熙安提着一壶刚煮好的新茶进来了。月烬辰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茶壶，替焰归宁斟了一杯，又替焰熙安斟了一杯，最后才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边倒边说：“都说了我去。”
“不喝。”焰归宁非常识时机地说。
焰归宁对着月烬辰使了个“我就知道”的眼色，把焰归宁杯里的茶水倒在一旁，又重新给她斟上，这冰山美人才慢条斯理地嘬了一口。
月烬辰拐弯抹角又长驱直入地哄了半天，耐心早已消耗殆尽，此刻盯着地上那滩被人嫌弃的茶水，不由得蹙了眉：“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
换做旁人，管他同不同意，多看他们一眼，月烬辰都要把他脖子拧断。可这少女跟在焰熙安身旁，照顾他、保护他多年，看得出来焰熙安也把她当作亲妹妹来看待。
因为焰熙安在乎，所以月烬辰不忍。
不但不忍，还要反过来低眉顺眼地讨好。
别说当了月魔没做过这种事，就是少年时期的银忱也没做过！
我为了你，真是豁出去了。月烬辰转头深深地看了焰熙安一眼。
焰熙安哂笑着看向另一边：“归宁……”
“说正事。”
焰归宁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指着月烬辰道：“正事。他不走？”
月烬辰微挑着眉，眼睛一弯，看向焰熙安。
焰熙安从容地笑道：“无妨。他……不用回避。”
“……”
焰归宁面若冰霜地端坐片刻，才终于从怀里放出一只小蜜蜂来，让它飞近焰熙安。焰归宁看着焰熙安，又把目光移向小蜜蜂，意思是让焰熙安去听。
自从他们离开洗星阁后，阁中的最新消息都是靠焰归宁养的蜜蜂传信。比如谁谁谁又来洗星阁求救了，有没有人求援不成一时发狂，把洗星阁的花踩了什么的。焰归宁知道他救人的规矩，非不得已的情况不会来打扰他，都是她自己消化蜜蜂带来的讯息。
上一次，就是涪陵烨琅庭大公子的事情。
那这一次……难道还是银忱的消息？
可蜜蜂是焰归宁亲力亲为养的，焰熙安根本听不明白他们的交流方式，焰归宁以往也都是撰述，从来没让他自己听过。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焰熙安心里有片刻疑惑，俯耳去听。
这一听，把他的神志搅得嚣扰难安。
明明是一只蜜蜂在空中飞舞，焰熙安却感觉自己听到了成千上万只成蜂自蜂巢呼啸而来，前后左右贯穿他的耳膜，尖锐刺耳的鸣叫伴随着高频振动的薄翅排山倒海，沸腾不止。
焰熙安倏地起身，眉心紧蹙。
“怎么了？”月烬辰见他神色不对，忙起身去扶他。他盯了那只振翅的蜜蜂一会儿，目光忽然冷冷扫向焰归宁：“你干什么？”
焰归宁悠然给自己添了口茶。
等她喝完了这一杯，焰熙安才逐渐回过神来。他声线微颤：“归宁，怎么回事？”
焰归宁放下茶杯，道：“很多，很多，人。”
“活的，死的。”
通常一只蜜蜂发出的响声非常微弱，响声的大小也代表了当时当刻去往洗星阁求救人数规模的大小。今晨焰归宁听到这只蜜蜂发出的几乎震耳欲聋的嘶鸣，便知道问题不小，即刻赶来告诉焰熙安，没想到恰好撞上了今天早上不堪入目的一幕。
“……倒也不必如此形容，”月烬辰不满地挑眉，扶着焰熙安重新坐下，拈了拈他的唇，“我们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焰归宁照旧不搭理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焰熙安：“回去？”
焰熙安思忖片刻道：“的确要回去看看。人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疫病，或者大规模的战争。
会是什么？
“大人，焰圣大人！出大事了！”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少年音，听上去焦急万分。焰熙安起身开门，银思今没了往常相比同龄人多出来的那点老成，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别着急，思今，”焰熙安给他搬了个椅子到案前，“喝口水慢慢说。”
月烬辰瘫着张脸给他倒茶。
魔君亲自给倒茶，还递到了他跟前，银思今本就心绪不宁，这下更是被吓得诚惶诚恐，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张不开，这句“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做什么，”月烬辰道，“你之前不是不怕我吗？”他又把茶往前推了推，“不用谢，喝。”
银思烬舔了舔因为跑得急而干燥得发苦的唇，一咬牙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怎么了？”焰熙安循循善诱。
“……大人！”一茶入喉，银思今镇定了些，“昨晚青览同我说，人间大乱了！”
月烬辰似乎并不关心人间乱不乱，抢先打断他：“你跟谁？银青览？我不是断了鎏金跟仙京来往了吗？”
银思今抿了抿唇，没答话。
月烬辰绷紧唇线，话里带着微微怒意：“不听话是吧？非要我把他抓过来一起审？”
“不、不是！”听到银青览可能有危险，银思今才松了口，“……是他有空就来鎏金城外守着，看能不能等到我出来……今天是恰好遇上！他告知我这个大消息，说是仙京上仙都去人间平乱了，他也想去，左护座不允，他内心苦闷，便想来寻我开解开解。”
“好了。”焰熙安伸手去握月烬辰的手心，“少年人讲义气关系好，哪能让他们说断就断？月魔阁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月烬辰便把另只手也覆上，面不改色道：“继续说。”
银思今看着眼前人毫不顾忌地牵着手，脸一热，声音也低了些：“青览说，是日魔派人大规模进犯人间了！”
几百年来，日魔虽然作恶，但其座下精怪都是单打独斗，各自为营。日魔亲自下令，令万刍岭众精怪有组织有纪律地为害世间，还是头一次。
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不得而知，但以往人间的受害程度都是可估量的，要么是由像烨琅庭那样的修仙家族出来镇压，镇压不住时，仙京才会出手。最严重的，就是像地理位置特殊的红涯镇那般，遭精怪屡屡迫害，但在烨琅庭和仙京的竭力庇护下也还能存活至今。
可如今的形式，世间怕是会有无数个红涯镇，甚至无数个炼狱了。
焰熙安细细地替月烬辰抚去白皙额间地冰花纹，听他一字一句咬道：“银、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