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逐步降低，架构系几栋宿舍楼里，彻夜长明的灯也越来越多。系统架构生们殚精竭虑，一次又一次地奋战于构建与崩溃之中。无数的模拟小星系生成又坍塌，如烟火，如昙花，绚烂至极又眨眼归于沉寂，消失在模拟系统中。

时常有人在夜晚发出长长的嚎叫，不用说，多半是刚刚构建失败，承受不住心里的压力，只能仰天长号。但更多的是沉默。更多更多的人，他们沉默地看着火光四溅，流星如矢，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一溃，无可挽回。他们在沉默中灰心丧气，又自我激励，周而复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徐觅是这些沉默者中的一个。

她差一步，她知道自己就差一步，跨过这一步，她就可以构建成功。但这一步，她始终无法跨过去。

差的这一点是什么？是计算的准确性，还是精神力的支撑强度？她找不到答案，老师也不认为她的设计和构建有什么明显问题。“再多尝试看看，也许还需要赋予更多的精神力。”

赵磬邀徐觅与他一起先练模拟舱。“既然构建不成就先放着，把模拟舱练出来，回过头再来构建小星系。”

这样的顺序安排是合理的，但徐觅不能这么干。

“为什么？”赵磬问。

原因很多，但徐觅不想说。能说什么呢？说自己的父亲否定自己的能力？这样的话说出来除了让人怜悯还有什么用？

她不想让人可怜自己。

“我走了，你练模拟舱去吧。”徐觅说。他们刚刚吃过饭，两个人一起散步到了模拟舱训练馆。

“我再送送你吧，送你到宿舍楼下。”食堂到这里的一段路太短，从这里到宿舍楼下，再转回来，才勉强符合赵磬心中的散步距离。

“算了，何必这么麻烦？我自己回去。”

“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再说了，麻烦的是我，又不是你。”赵磬边说边笑，为徐觅的不解风情而无奈。

然而徐觅摇了摇头：“不，是麻烦。我觉得麻烦。”完成基础训练科目之外的一切事情，都让她觉得麻烦。

赵磬的笑淡了下去，他定定地看着徐觅，目光浓郁，仿佛称量的砝码，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给错了分量。

徐觅忍住了撤回这句话的冲动。

终于赵磬笑了：“好。那就不麻烦了，你自己回去吧。”

徐觅想说什么，但最终无言，她点了点头，微笑着转身离去。赵磬看着她，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而徐觅没有回头。

****

宿舍里，徐觅坐在桌前，看着模拟系统的登录界面。她坐了很久，终于选择了登录。

确认登录的瞬间，无边的星云在一片虚无中扑面而来，带着璀璨和光芒，如同最美好的梦境。

徐觅常常觉得，这短短几秒的登录画面一定是设计者的有意为之。他故意不直接定位到构建点，而是先让登陆者领略一段飞逝的璀璨星云。这是一种缓冲。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你，宇宙很大，你的构建只是恒沙一数，所谓成功与失败，在这璀璨宇宙里并不算什么。

用心良苦。这一点徐觅承认，虽然她从未因此感到安慰。

她戴着模拟感应头盔，闭上了双眼。

昨晚她再次确认了数据，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的心血瞬间崩塌，确认生成后她就退出了系统。

但逃避只能一时，她终究要再一次面对现实。

她闭着双眼，在脑海中同步着登录画面。无数光点在她的脑海中快速退去，速度快得让她几乎有些眩晕。黑暗无穷无尽，如流动的水面。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石墙，它们遮天弥地，大小不一，以一种近乎静止的缓慢速度向前旋转。

她越过了这堵石墙，进入了一片空寂而黑暗的空间。它前后无边，上下无涯，空无一物。但徐觅知道它并非真的空空荡荡，它有东西，它有物质，或者说，她以为这片空间存在着物质。

她继续向前而去。她看到了光，开始是淡淡的，薄薄的一层，后来密度渐渐增加，光越来越浓，越来越亮，最后一个燃烧的巨大火球，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太阳，这是她构建的模拟小星系的中心。它熊熊燃烧，高温下的等离子体如风一般不断吹向远方。浓淡不匀的光明中，一个小小的黑暗球体快速从离子风中掠了过去。徐觅跟上去，发现它是一颗小小的岩石行星。在引力的作用下，它绕着太阳一圈一圈旋转。

不止这一颗，实际上她一共为这个模拟小星系设计了五颗行星。她放眼望去，终于看到了五颗行星的全貌。

它们带着各自不同的体积和速度，在不同的轨道上旋转。静谧的，持续的，旋转。

徐觅笑了。想象真的永远无比美好。她欣赏着脑海中的这些画面，她拉远，又快速推进，仿佛一个孩子在乐此不疲地把玩着玩具。

但她终究不是孩子。孩子的世界里，想象和现实没有边界。但她有。即使再沉溺于想象，她也要睁开双眼，回到现实。

她慢慢睁开双眼，桌面上，发着光的画面渐渐映入了她的眼帘。一个和她脑海里一模一样的画面。

恒星在燃烧，如冬天的炉火，让人觉得温暖。五颗小行星绕着它旋转，如此安静，如同温暖炉火下酣眠的小猫小狗。

它们旋转着。在这静谧太空里，温暖炉火下，慢慢旋转。

它们等候已久。这个新的世界。它安静，明亮，在漆黑的深空背景里，慢慢旋转。

****

徐觅构建成功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年级，所有正在构建的系统架构生们都收到了系统自动播报的信息。有人微笑，有人惊讶，有人苦涩......但不论是什么，今晚的校园都格外安静，这安静是提前献给徐觅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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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课上，徐觅当众展示了她所构建的模拟小星系。在明亮教室里，当那个漆黑背景中旋转的模拟小星系从每个人眼前呼啸而过时，一种五味杂陈的掌声自动响了起来。徐觅看出了这种复杂的情绪，但她毫不介意，因为当初在谌定展示他的模拟小星系时，她给予的掌声里同样包含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非常不错！”李老师说，“恭喜你徐觅，恭喜你成为第二位成功构建模拟小星系的系统架构生。”

“谢谢老师。”

掌声再度响起。徐觅微笑而立，满怀自信。

****

这天晚上，琥珉敲响了她的宿舍门。其时徐觅正在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门敲响时，安保系统照出了实时照片和琥珉的身份信息，徐觅拉开了门。

“有事？”

自从胡立当众比试失败之后，化水大教随之销声匿迹，分解于无形。琥珉等几位护法也失去了往日风光，泯然于众。

面对徐觅的问题，琥珉不好意思般地挠了挠头：“那个，我能进去说吗？”

徐觅往后看了看，让出了门。

“坐吧。”徐觅抽出了宿舍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琥珉连忙推让，“你坐你坐，我站着就行。”

推来让去，最终谁也没坐，徐觅靠着书桌，等着琥珉的下文。

琥珉搓了一把手，他人精瘦，个子又高，作这样的动作未免有些局促。徐觅耐心等着。

“那个，我来是想问，你打算开组吗？”

成功构建的系统架构生可以选择或吸收辅助架构生在其模拟小星系里进行模拟文明构建，称之为开组。

“我还没想过。”徐觅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和我说想来构建模拟文明。”

“可以去宣传的。很多人其实有想法，就是有些犹豫而已。”琥珉的神色自如起来，侃侃而谈，“如果你打算开组，我可以去拉组员。这些我很擅长的。”

徐觅若有所思：“你想构建模拟文明？”

“如果你开组，那我肯定要来构建。”琥珉神采飞扬。

“不，我是问，你想不想构建模拟文明？”徐觅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琥珉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随即明白了徐觅的意思，那些刻意张扬的神色沉寂下来。

他勉强笑了笑：“你不相信我能拉来人？”

徐觅摇了摇头：“我信。我信你肯定能把人拉来。”

辅助架构生确实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模拟文明构建或模拟舱。模拟舱痛苦，模拟文明构建幽微漫长，难见终点。面对这样各有难点的两条路，徐觅相信一定有许多人内心犹疑，摇摆不定。

“那不就得了？你只要同意开组，后面的事不用你管，我保证给你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谌定小组当初的盛况你看到了的，你放心，我保证操办得比那更风光，我可以让你获得比谌定更好的，更大的名声！”

徐觅笑了，不得不说，琥珉确实知道如何揣测人心。见徐觅笑，琥珉愣了一时，也咧出了一个笑，带一点讨好，带一点狂热。徐觅知道这狂热的由来，也知道它的名字。它的名字叫：食髓知味，意犹未尽。

“怎么样，考虑考虑？”琥珉急切地凑近一步。

然而徐觅还是摇了摇头：“就算开组，时间也不够了。”

学校留给所有架构生完成基础训练科目的时间只有两年，而现在，大二上学期已过去了大半。

“时间你不用管...”

“我必须考虑时间！”徐觅打断了琥珉的话，“如果你，或者其他任何辅助架构生想好了确实要走模拟文明构建这条路，那么我欢迎，随时可以开放数据。但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一点私心，而动摇他们的意志力，改变他们的想法，从而影响他们的训练进度，这样的事我不能做，也不会做。”

琥珉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他的头微垂着，仿佛一根依附失败的藤蔓。

他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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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觅依旧靠在书桌上，忽然门又被敲响了，她转头，见嘉兰站在门口，微笑着问：

“徐组长，我可不可以加入你的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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