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赐婚之语落地有声，宴席霎时间安静下来，曲秾放下手中酒杯，朝安王行了个揖礼，大义凛然道：“淮贼未灭，何以家为？”

对不起了，霍去病将军，你的名人名言借我化用化用，我来日一定把你的丰功伟绩写成一百篇满分作文，曲秾想。

旁边的乔无暮：“……？”淮贼是说自己吗？

再旁边的乔冉：“？？？”这是当他这淮国使臣不存在？

周围的安国群臣：“！！！”曲农这莽夫是刻意引燃两国战火啊！

曲秾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即改口道：“微臣的意思是……战火未熄，黎庶涂炭，我辈谈何安居乐业？”

安王挥一挥手，脸上的肉随之抖动一下，道：“你年少意气、看重苍生大义，这是好事，可要为此误了终身，寡人如何过意得去？”

这东床快婿于凡人来说是美事一桩，可她是魔，还是个女魔，娶了人家却不能负责，是耽误人家。二来她原本计划便不是建功立业，一旦入了凡人的局，平白给她那找寻龙尺的任务增添阻碍。

曲秾思索片刻，道：“有卜师曾言，说微臣福薄，命里带煞，注定克妻，微臣从那时起便发誓不再娶妻，以免戕害良家女子。”

“既如此，你堂堂安北将军，身边总要有人伺候，我着人挑选一批妙龄女子，改日送到你府上去，可好？”安王道。

好家伙，拒绝了一个，送过来一群。而且安王看上去在询问她的意见，可曲秾知道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只好道：“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安王露出满意的表情，又听得曲秾道：“微臣斗胆，还想向陛下讨一个赏。”

“哦？”安王讶异，“农卿平日甚少讨赏，如今心有所求，只要不是什么譬如云天真龙、霄汉北极之类的难寻之物，寡人怎能不答应？”

曲秾装作听不懂那话里的诸般影射，道：“说来惭愧，微臣幼时起不学无术，一直有个嗜好，格外喜欢赏玩奇珍异宝，可天下瑰宝荟萃之处，莫过于我安国宝阁，不知微臣可否有幸入阁内观瞻一番？”据她打听的消息，那寻龙尺就在宝阁之内。

群臣窃窃，想曲农这偏远之地出身的子弟，实在短见。可他们不知道，在曲秾那里，被可怜的反而是他们。看着他们用几十年光阴去仇恨杀伐，无论是作为前世的现代人，还是今世的魔，她都不理解。

安王不以为意：“这有何难？莫说观瞻，农卿若看中阁内异宝，寡人赏你就是。”

目标达成，曲秾按下雀跃，道：“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安王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群臣也等着看她如何得寸进尺，可曲秾道：“微臣兼程赶路，此刻酒意上头，实在困倦，请陛下准允臣先行离席、回府休憩。”

今日社交能量耗尽，神仙老子她也不伺候了。

安王一愣，哈哈大笑道：“寡人还当是什么，准了！来人，好生送曲将军回府。”

曲秾出了大殿，抬头看见天幕上那轮欲圆未圆的朗月，突然生出一种异世之人的孤寂来。乔无暮跟在她身后，道：“将军方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乔无暮看看缀在身后护送的侍卫，压低声音道：“故意装成玩世不恭的纨绔。”

“我可没有，起码爱美人这点我是真的。”曲秾说着，对檐下一人道，“小月过来，回府了。”

怯月嫌凡间宴席规矩繁琐又冗长，中途便离了座，在大殿外边等候。听见曲秾叫他，立刻从柱子边跳了出来，一屁股拱开乔无暮，将离曲秾最近的位置抢了过去：“可算结束了，你再不出来，我都准备一把火把这宫殿烧了。”

“又犯浑，”曲秾皱起眉，“你的面纱呢？”

“我不喜欢戴。”怯月拿着面纱在手里甩甩甩，一阵疾风袭来，将面纱卷落，很快不知道吹到哪个角落去了。

“看，不是我不想戴，找不着了嘛。”怯月吐吐舌头。

曲秾望向面纱消失的方向，乔无暮旋即道：“将军稍候，我去找回来。”说着走入那黑夜。

“你啊，化什么不好，非要化这么个模样。这么张扬，以后要吃苦头的。”曲秾训他。

怯月道：“我是想着师父爱看美人，所以才化的，你要不喜欢，我变回曲月便是了，我现在就变。”

“不要闹，一会诈尸吓着别人怎么办。”曲秾顺一顺他肩头的卷发，突然听见有陌生脚步声靠近，厉声道：“谁在那？”

“请问……这是你们二位遗失的面纱么？”从黑暗里走出一个男子来。他长袍广袖，器宇不凡，手里拿着怯月的面纱。

“正是……”曲秾刚要伸手去拿，被怯月抢先一步。这孩子回护她，有时候护得都有些过分了，几乎不许任何生人近她的身。

那男子看清怯月容貌，呆立了半晌，后退半步，话都忘了怎么说，磕巴道：“在、在、在下……”

怯月拿回面纱，也不道谢，兴冲冲地对着曲秾道：“师父，这人是个结巴！”

曲秾这会已经认出对方是谁，一揖道：“多谢珩公子。”安国国姓为游，眼前这人便是安王第七子游珩。

“原来是曲将军，有礼了。”游珩回了个揖，见怯月瞪了自己一眼，说话又不流利了。

完了，这是一眼沦陷了。曲秾很是头疼，后者还不明所以，笑嘻嘻道：“我不想戴，师父，可不可以不戴？我闷得慌。”

撒娇也没用，见曲秾剜了自己一眼，怯月立即蔫巴了，道：“好吧，我戴就是了……不过，我要师父给我戴。”换女身的好处就是，他可以粘着曲秾撒娇而不那么违和。

曲秾没好气地接过面纱正要戴上，游珩鼓足勇气，道：“在、在下知道有一种盈粉纱，最是轻薄透气，若姑娘不嫌……”

“谁问你了？”怯月打断他道，“你怎么还在这？”

游珩道：“实、实在抱歉……”

“小妹性子娇蛮，还请珩公子海涵。”曲秾道。

“无、无事，”游珩道，“在下这、这便离开，明日将、盈粉纱送、送至将军府上。”

乔无暮回来的时候，曲秾正在廊下给曲小月系面纱，月光如水，在她轻柔的指间流淌。乔无暮无端想起自己从牢中出来的那日，曲秾也是这么耐心地给自己整理领口。

那个时刻好像还在昨日，又好像过去了很久。

他们乘马车回府，路上曲秾在轿子里道：“安王的几个儿子都还不错。”

轿外传来乔无暮的声音：“将军说的可是他们的样貌？”这一天下来，他对曲秾的脑回路已经熟悉了一些。

“没错，”曲秾道，“不过若单论样貌，还是珩公子拔得头筹了。”

怯月道：“可惜是个结巴，还有点呆。”

曲秾笑道：“我倒觉得人家看上你了。”

“他？我？”怯月像被噎倒了，语气更是吃了苍蝇：“怎么可能！一个凡夫俗子，站在我旁边都不够格……”

曲秾继续调笑：“哪里就有这么差，人家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的，还是个身份尊贵的翩翩公子，说不定是整个安都所有姑娘的梦中情郎……”

怯月捂着耳朵一阵恶寒：“啊啊啊啊师父快不要说了！您是真醉了！”

曲秾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恣意，像林间飒飒穿梭、来去自由的风。

乔无暮突然就生出一种又沉又低的感觉，像周身陷在泥淖里，偶有轻风拂过脸庞，吹去脸边浊气，又变成一小股旋风扶摇而上，他却只能遥遥目送，只手难攀。

回府后，曲秾对乔无暮道：“这几日也辛苦你了，府里空屋子很多，你随便挑间喜欢的住下吧。”

乔无暮道：“将军不需要近卫么？”

曲秾笑了笑，道：“小月与我同屋，他也会些功夫，你安心休息便是。”

乔无暮于是想到，曲秾那样的身手，并不需要人保护，身边人太多了反而累赘，于是沉默着告退，挑了间临近的屋子歇下。

曲秾关了房门，用魔气给屋子上了一道禁制，防止有人听墙角。做完这些，她问怯月：“这几日魔界如何？异动可有解决？”

怯月道：“右护法有不臣之心，眼下已被我和兄长处理干净了。”

“那便好。”曲秾又道，“我已从安王那里要到了进出宝阁的许可，想来不日就能拿到那寻龙尺了。”

“师父，那东西究竟有何奥秘，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功夫。若是我，管他反噬还是别的什么，闯了进去抢过来就是了。”怯月道。他还不知道那寻龙尺和圣物之间的关联。

曲秾沉思了一会，不知道应不应当告诉怯月。这孩子发自内心信自己、敬自己，曲秾不愿瞒他，可从前魔君殇离为壮大自身以抵抗天界，曾多次寻圣物无果，反而引得六界腥风血雨。

怯月是魔君幼子，若他知道了一切，是会站在父君那边，还是她这师父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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