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晌午，暖阳高照，温风拂面。

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溜烟儿窜出朱红色的气派高门。

“少主。”守在门口两座石狮边的侍卫垂下头，恭敬问好。

少年闻言边跑边回头道:“张叔、李叔，辛苦了。”很快便不见他的身影。

李流羽跑到熟悉的小巷口，着急忙慌地把手伸进怀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鱼。少年展开油纸，把巴掌大小的鱼垫着油纸放在了巷口，接着往一旁退开几步。

这时，小巷里传来一阵少年人闹哄哄的嬉笑。

“直接剖肠挖肚都看腻了。要我说该把这畜牲的四条腿都掰断，看它怎么爬，倒有点新意。”

李流羽闻言瞳孔紧缩，不假思索地冲进了巷子深处。只见墙根下一群少年人围着一只被揪住后颈的白猫，目光充满恶意。

“放开小白！”李流羽高声道。

为首主事的少年拎着猫，歪头打量李流羽，他扯着白猫的皮毛，对李流羽道:“你是在叫我把这畜牲放下来吗？”

小白凄厉的惨叫让李流羽的心狠狠一跳。它疯狂地在空中抓挠着，蓝色水晶般的眼珠求救般看向李流羽。李流羽冲上前劈开少年的手，把小白救下来。

可李流羽连少年的衣角都没能摸到，便被其威压震慑到半跪在地，一动不能动。这就是修者和凡人的区别，纵使李流羽身手如何好，灵压之下，他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

“呵——我说这小畜牲怎么不怕人呢，原来是你啊……”为首的少年轻笑，并不把李流羽当回事，“你叫我放下我便要放下?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好好看清楚，记牢了。就是因为有你这等没用的人，今天它才会遭遇不幸。”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凄惨的猫叫声响起。

一根，两根，三根……

小白再做不出挣扎的动作，一声声惨叫逐渐微弱，蓝宝石般漂亮的双眼似慢慢合起。

“本来只打算折它四条腿的，但你这废物对我的态度让我很不爽。”那阴柔少年单手握住小白的头颅，邪气的双眼对上李流羽通红的眼眸。

“这样吧，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求我，我便放了它。”

“快点啊，不然你的小白可就要没命了。”余下之人故作夸张地在一旁大喊大叫，笑嘻嘻地起哄。

“三——”

“二——”

李流羽紧咬牙关，他知道眼前少年多半会出尔反尔，但他想要保护小白。怪只怪李流羽实力低微，如今唯有期望这少年信守诺言。

“扑通”一声。

李流羽的另一只膝盖也砸在地上，他闭上眼，脑门响亮地在地上叩了三声响。红色的液体淌过眼睫，李流羽眼前发黑，眼中只有失去声息的小白。

“求求你，把它还给我。求求你。”

少年欣赏着李流羽卑微求饶的模样，开心笑出声，把猫丢到李流羽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李流羽顶着威压，用尽全身力量跪爬过去，想要把小白抱进怀里。却未注意到那少年勾起唇角，悠悠走了两步。在李流羽碰到它之前，方沉月动用灵力，一脚踩碎了白猫的头颅骨。

白色的脑浆混合着鲜血，溅在李流羽伸出的修长指节上，温热而粘腻。

黑色的鞋尖左右碾了几下，少年似是被混合物恶心到了，又在一旁的地上蹭了蹭。

李流羽死死睁着眼，胸膛剧烈起伏，温热的泪顺着面颊淌下，口腔里升起一股血腥之气。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流羽竟顶着威压，暴起挥拳砸中了少年的脸。

“你找死！”

周围看戏的少年一哄而上，制住李流羽，众人愤恨不已，十几只脚一齐踢在李流羽的身上。李流羽堪堪护住头颅，腹部、心口轮番挨着拳脚，素白的衣物覆上数不清的黑色脚印。

先是痛，后来变得麻木，李流羽在想小白做错了什么，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想得头痛欲裂，李流羽不知那少年何处来的恶意，但他此刻生了恨。做了错事本就该付出代价的，李流羽心中只想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李流羽也再感受不到身上落下的拳脚。

他这是被打死了吗？躺在地上的李流羽想，他咧嘴笑开，笑得止不住咳嗽，扯起心口一阵阵疼痛。这时的李流羽好像听见那些人在此起彼伏地哀嚎，他抬起仍遮掩着头的胳膊，侧头往巷口看过去。

一个小少年逆光站在远处，背后是明亮的春光，李流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分辨出他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小少年把手放在李流羽身上的那一刻，他身体上的痛楚全部消失。小仙人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李流羽伤处，而不久后发觉自己能够动弹的李流羽慌忙爬起身，跑到小白的尸体旁，把它轻轻搂进怀里。

“我、我们没打算打死他。”一人战战兢兢道。趴在地上的众人跟着附和。“对、对，我们老大只是想给他个教训，没想过要杀人，还请前辈放过我们吧。”刚刚气焰嚣张的一群人，在更强者的面前却变成了瑟瑟伏地的老鼠，而他们所惧怕的强者还是个孩子，这一幕滑稽到了极点。

李流羽沉默地走到巷口，捡起那条油纸包的鱼。他觉得那少年说的很对，自己的确很没用，在这种时候，只会流泪。

活像个乐子。

小少年也跟过来，掐了一个净垢决，小白染上各色脏污的皮毛变得干干净净。

“多谢小道长。”李流羽动了动嘴唇，嗫嚅道，“敢问仙长名讳?”

“谢寒宵。”少年看着比李流羽还要小几岁，话语间却不带半分活泼气，比他言简意赅得多。

“在下青云城李流羽，小仙长救我之恩，必将百倍报答。”

李流羽转过身，视线慢慢扫过那群倒在地上的少年人，把他们的面容一一记在了心底，尤其在看到为首少年的脸时，一双桃花眼冷厉得像是淬了毒的利剑。

方沉月不禁浑身一抖。李流羽明明只是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他竟会因此人一个眼神而恐惧，甚至在他转身离开后才敢大口呼吸。

李流羽把小白和带来的那条鱼一起埋在它最喜欢呆的一棵老树下。他在树下坐了很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离开的谢寒宵则是安静候在李流羽的身旁。

“仁者无敌。”

李流羽博览群书，自小信奉仁道，向来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生性洒脱的李流羽即便自身无法入道，又遭他人风言风语，也并不多气馁。直到今日，李流羽才发觉自己原来错了。仁者不无敌，无敌者才无敌，至强者无敌。只有成为强者的人才配谈所谓的仁者无敌，否则只能像今日的李流羽一般，窝囊着满肚子的仁义道德，然后被打的满地找牙。

“他叫小白。”李流羽忽然说道。

谢寒宵虽不善言辞，但他能感受到李流羽心中的哀伤。

“抱歉，小白。”因为自己来晚一步，谢寒宵不禁歉疚。

李流羽摇头：“错在我。”转而又谢寒宵道歉，“怠慢仙长了。家母乃是青云城主李瑾，不知小仙长是否愿意来寒舍暂歇，家母也好重谢。”

“好。”谢寒宵应下。念及有人等候已久，他递了个眼神，催促李流羽快些带路。李流羽先是快步走在前，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到谢寒宵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于是他停了下来，在原地等谢寒宵。

“小仙长，”少年伸手牵住谢寒宵稍小一些的手掌，温声道，“这样我就不会担心把你弄丢了。”谢寒宵被握在手上的温度惊了一下，微微怔神。眼前少年温暖的笑容陌生又熟悉，好似曾经也有过一个人，这样轻轻牵起他的手。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看见一片青砖黛瓦，朱红高墙，城主府近在眼前。

一名白须老者大喇喇站在路中央，看见李流羽二人，眼睛亮起。老者身形一闪，宽大的袖袍便拦在了李流羽面前。

“少年郎，想变强吗？”

此时被神棍拦住去路，李流羽只觉无奈，他指了指自己灰扑扑的衣衫：“老人家，你看我现下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白发老者一看，这小子倒是好说话，可比旁边那位祖宗善解人意多了，于是正色道：“贫道向来不打诳语，你绝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修无情道的好苗子。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奇才还是万年前万剑宗开宗立派的那位掌门人——姬恒夷。”

“你就该来修这天下至强的无情道！”老者嘿嘿一笑，把一本崭新的书籍塞进了李流羽怀里，“天下独此一本的秘籍。不真不要钱，真也不要钱。”

事已至此，李流羽再如何不相信老者，不信自己有什么天赋，也拿起了这本崭新的书。万一呢？他也想靠自己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深蓝色的封皮上《至强无情道》几个字写得潇洒狷狂，而“作者姬恒夷”这五个字比书名还要大几分。看这名字不像什么正经功法，倒像是什么潦倒书生写的三流话本。李流羽总觉得这霸道的字迹莫名眼熟，然左思右想无果后，李流羽便不再纠结。自己总不可能认识万剑宗的开宗掌门吧。

李流羽打开书，扉页上两排大字更是不知所云——“兄弟情深莫问此路，心有挂牵勿入此门。”而扉页背面则又留下几排小字，“我赌你不会听劝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此时此景，李流羽不禁有点想笑，他许是着了魔，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试试。

翻过打哑谜的扉页，李流羽耐着性子读起正文：“太乙三清凡夫始，灵台通明身自轻。……太上忘情非无情，看透凡情凝道心。……攒聚五行知生克，观得天命可忘情。”

当李流羽读完第一句心法，一道机械男声随即响起。但也就在此时，李流羽已不见物外，眼前只有如瀑流动的心决循环往复，世界化为纯白，心决字流包绕打坐的李流羽周身许久，忽然，融为一团墨色。眼前世界再次展开，一幅太极阴阳图缓缓旋转。

心法内容引用自道教《太上忘情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