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璟：“这世上，真的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丹方吗？”

孟昭然轻哼了一声：“当然没有，我骗他的，那个傻子真上当了。有可能他也察觉了吧，但是没办法，在面临死亡的情况下，人很难保持冷静思考，他能做的只有相信我。”

孟昭然眯起眼，咽下喉间的腥甜，回忆后来的事情。

“我在药中动了手脚。他很警觉，每次都要让我一起喝。但是，他没想过，我从小在无妄谷长大，尝遍百草，身体早就产生了耐药性，普通的毒药对我无用，但对将死之人来说，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死后，我接手了阴阳镜，才发现这面阴阳镜不是完整的，只是神器的一块碎片。但也足够强大了，强大到……”孟昭然顿了顿，看向柳梦琳，“它能回溯时光，让我再见到梦琳。”

“每年月夕最盛之时，我能借助阴阳镜，回到安平城被屠城的前一个月。”

良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在宣城开一间药铺？住在安平城的话，离阴阳镜更近吧？”

“开药铺……呵，你就当我是为了赎罪吧。”

孟昭然眼神中满是疲惫，“你知道魂灯吗？世族的每个嫡系弟子，筑基后都会去祠堂点一盏魂灯，人死后，魂消灯灭。我在祠堂里的魂灯不灭，长老便知道我还没死，一直在四处寻找我的踪迹。安平城太明显了，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良璟，我求你，看在我们相识的过往上，不要杀梦琳，好吗？梦琳她真的没有杀过人，她没做错什么，可不可以……放过她？”

孟昭然说最后三个字时，声音极轻，似乎也知道希望渺茫。

柳梦琳的手指轻轻点在孟昭然的唇上，笑道：“承光，别说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吗？都两百多年了，我们的故事也该落幕了。和你渡过的这段时光，像是我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我很满足了……”

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孟承光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良璟抿着唇，说不出话，将目光移向宣辞，等待他做决定。

宣辞垂眸，神色淡漠，问：“看我做什么？”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装傻？

良璟瞪大眼睛，“等你做决定。”

“真的要我做决定吗。”

宣辞的声音毫无波澜，没有情绪起伏，听不出喜怒哀乐。

良璟刚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就听宣辞说：“那就都杀了。”

欸？不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良璟愣住。

宣辞忍笑，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不是说等我做决定吗？”

良璟这才反应过来，宣辞刚刚是在逗他。

他就说嘛，宣辞看着也不像嗜杀之人，怎么会简单粗暴地直接将他们都杀了呢？

宣辞看向孟昭然，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光开个药铺，可不够赎清你的罪孽。”

孟昭然抬眸，问：“此话何意？”

宣辞：“说吧，当初参与屠杀安平城的人里，有哪些来自宣城？”

孟昭然原本死寂的心恢复跳动，他哑着声问：“我可以把这个，当成和你谈判的条件吗？”

宣辞：“可以。”

孟昭然仔细回忆，念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但这些人大多数都落入【阴】面，死在那场夜里。

冰霜长剑自宣辞袖口滑落，他食指漫不经心地在剑柄上敲了两下，“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孟昭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曾经发过毒誓，只要透露出那人的身份，就会立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但是为了梦琳……

孟昭然偏头看向柳梦琳，眼神温柔缱眷，轻声说：“梦琳，现在该我对你说那句话了，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柳梦琳不明所以：“承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昭然并未回答柳梦琳，而是看向宣辞，神色坚定，“我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你以道纹起誓，救活梦琳，让她活下去。”

宣辞轻笑一声，“我可不接受讨价还价。”

救活柳梦琳，让她活下去，和不毁掉望舒阁，可不是同等重量的砝码。很显然，前者会更重一些。

孟昭然抿唇，“宣辞，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堪称轻而易举。不毁掉望舒阁，和让梦琳活下去，这两件事在你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已经彻底死去的人，灵魂会转世投胎，即使我重启时光回溯，梦琳也不会有任何记忆，可她偏偏什么都记得，说明她还没有真正死亡，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就当是积德，我求你，救救梦琳……”

宣辞轻声叹息，“算了。”

看他们这样，等会孟昭然死了，柳梦琳也不想活了，两个人一起死了倒是轻松，就怕良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最后一本账翻下来，他就要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思及此，宣辞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孟昭然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宣辞这句“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替你说吧。”

宣辞转动手中长剑，剑身反射泠泠月光。孟昭然忍不住微微眯眼，却在听到宣辞的下一句话后，蓦地睁大了双眼。

宣辞说：“那个人，是宣重明吧。”

“你，怎么……”

孟昭然说不出话来。

良璟疑惑：“宣重明是谁？”

该不会是宣二吧？

不，不对，宣二两百年前还没出生呢。

柳梦琳及时回答了良璟的疑惑：“我记得，宣重明，是当时宣城城主的大公子。”

良璟蓦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宣辞时，宣辞对他说的话。

【你杀了宣二公子，城主若是知道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你若随我回城主府，我会同城主说，人是我杀的，想必他也会很高兴，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双赢的选择。】

——宣重明，就是如今的宣城城主吧？

可是，为什么孟昭然无法说出宣重明的名字呢？这背后有什么隐情吗？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宣辞伸手，弹了一下良璟的小脑袋瓜，“看来你这几天，确实没好好看书。”

力度刚好，懵逼不伤脑。

良璟假装吃痛地捂住额头，信口胡诌：“我真的有好好看书，只是突然忘记了！”

心里想的却是，孟昭然和宣重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宣辞唇角笑意变深。

但当他看向孟昭然时，眼中笑意消失殆尽，只剩下淡漠之色，“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

孟昭然见宣辞能说出宣重明的名字，便知道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将他知道的、能说的事情都说了。

孟昭然苦笑一声，“他拿到了那个东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用在自己身上。但是，当初的试验还在继续，就在如今的安平城内。”

“我能说的，方才都已经说了，不能说的，我想你应该也都知道了。”

说完，孟昭然沉默地等待宣辞发落。

他们的交易并没有完成，孟昭然手上最大的筹码——宣重明的秘密，宣辞或许早已知晓，他已经失去了与宣辞谈判的条件。

孟昭然说的极其隐晦，良璟不知其中隐情，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把视线投向宣辞，期待他能解释。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宣辞朝良璟伸出手，“走吧，我们先出去。”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良璟困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握住了宣辞的手。

孟昭然闻言松了口气。

看样子，宣辞并不打算杀他，也不会继续摧毁阴阳镜了。太好了，他终于可以……

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响了两下。

孟昭然瞳孔紧缩，僵硬回头。

身着华丽秀金黑袍的男子，自望舒阁楼梯上缓步走下，秀金螭龙云纹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要活过来。他嘴角噙笑，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越过孟昭然，落在宣辞身上。

良璟觉得男子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他发现男子目光落在宣辞身上，才猛然发现，男子与宣辞的嘴唇有七分相似，都是长而薄的唇形，带着浅浅的粉色。

宣辞对于男子的出现，似乎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漠地点了下头，“城主大人。”

与宣辞有几分相似，且能被他称为城主大人的，除了宣重明，良璟想不出来还有其他人。

可是，宣重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来干什么？

以宣辞方才淡漠的态度，还有那一句“城主大人”，不难看出，二人的父子关系并不融洽。宣重明会为了救出并不亲近的儿子，进入阴阳镜的【阴】面吗？

宣重明狭长的眼睛微眯，意味深长道：“本来还想找个机会，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你们提前见面了。”

等等，原来，孟昭然竟与宣重明互相认识吗？

脑海中灵光一闪，良璟突然明白，为什么孟昭然会选择居住在宣城了。

——若是居住在宣城，孟昭然便能够借宣重明的势力，躲避孟氏长老的追查。

“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了，那我就不多做介绍了。不过……”宣重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良璟身上，虽然笑得风雅随和，但无端有种阴狠毒戾感。

“小辞，你不和我介绍下，你身边的这位朋友吗？”

良璟被宣重明盯着，像是被森林中游走的毒蛇盯上，皮肤上泛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颗粒。

宣辞无声往前走了半步，将良璟半遮在身后，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宣辞说：“他叫良璟，是我的道侣。”

宣辞：你好，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