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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织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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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云青梧才刚下山,刚接任青龙一职,感觉山下什么东西都新鲜,他去了大漠,看风沙洋洋洒洒,卷起满天的黄金;也去过海边,看见过巨鲸出水时,尾翼上洒落的月光;还去过草原,看万马奔腾,欣欣向荣。

他觉得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好听,什么都好吃。

有点像个地主家的傻孩子,觉得人间真是太好了,连乡下人埋在土里烤的土豆都有股泥土的甜香。

他看不到贫穷,看不到痛苦,看不到忧愁。

直到他看到了死亡。

他当时想,我应该可以做点什么。

青龙最与万物亲近,是掌管疗愈的圣灵。

只要他想,他就是四方最好的医师。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从大漠到海边,到草原,中途还停下来跟玄豫聊了会儿天。

他说:“先生,鬼市大吗?”

玄豫说:“鬼市不大,就是乱了些。”

他说:“人间好大。”

人间真是太大了,他走到每一个地方都有人因为饥饿贫穷,因为各种原因在哭,他离开时那里的人欢声笑语,他过了十几年再去时,那里又是哀鸿遍野。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休息一会儿吧,小青梧。”玄豫为他倒了杯茶,“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人是会自己度过难关的,因为人从来不只有一个,而是一群。”

“他们不会孤军奋战,总会有同伴互相帮扶,你从旁提携,只要尽了自己所能,就算担好了青龙主的职责,后面的就全凭造化了。”

云青梧觉得玄豫说的有道理,就放慢脚步,一路南下,溜达到了他游历时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打算在这里干到青龙职满。

于是他就来了织春里,然后遇到了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

当时他刚从一片荒芜的黄沙中出来,忽然就落在了江南的春色里。

水波缠着水波,柳枝绕着清风,燕子穿墙而过,又在谁家窗前歇脚。山光水色,春天好像就是从这里织成再从这里飞出,传遍四方。

他刚落脚时,人有些呆呆的,只想找间屋子建个小医馆,然后过些安稳日子。路上找人问了路,听说河对岸有间空屋正要寻个买主,就在河边叫了艘船,准备去对岸把那间屋子买下来。

撑船的是个小娘子。

一个顶聪明伶俐,小雀儿一样灵动的小娘子。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桨声咿呀合着小娘子的歌声,一声一声地往人心里钻。

云青梧知道这首诗。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撑船的小娘子听着他轻声念诗,依着船橹笑了起来。

“公子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啊,怎么也学那些个酸文人,尽是些假把式,一开口就酸溜溜的。”

云青梧也不恼,真心求教:“那姑娘以为,该拿这首诗如何?”

“诗?”那小娘子笑得更开心,“这不是诗,在我这儿,它就是个曲子。既然是曲子,那怎么能用念的?当然要用唱的才是!”

“我家在九江水边,却不知道这首曲子怎么唱。还得劳烦姑娘为我演示。”云青梧笑眯眯地拖着下巴,玩赏名花似的看着那小娘子。

两人视线交触,恰似刚刚留长了额前的头发,挡住眼睛的青梅遇到了骑着竹马逗她玩的少年,金风玉露,一见钟情。

小娘子羞红了脸,转过头认真地摇着橹,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后半部分。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姑娘这船,是采莲船不是?”

“日渐风大,莲船经不起风涛,采莲的人也少了。”小娘子说着,扭头羞答答地看了云青梧一眼,又转回视线,“我总忍不住问问,说不准就能邀个人跟我同行呢?”

云青梧笑了,这句他也听过。这小娘子着实有意思,一口一个公子,娇滴滴地给船上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唱情歌,说她没羞没臊那肯定是过分了的,对姑娘家也不太尊重。

他走南闯北,胡姬,仕女,他都见过,像这样坦率,大胆的他倒是第一次见。她确实像只小雀儿,又灵动又天真,又烂漫又高傲。鸟雀是不会轻易让别的东西约束住她,成为她的束缚,限制她的自由的。所以她敢爱敢恨,同时又不过于轻佻。

她表露真心,又不像青楼中的风尘女子,端着酒杯,贴在你身上。

云青梧喜欢这种自由和坦率。

“姑娘如此灵活,不用怕风浪大,莲舟过重不好弄潮。”

小娘子闻言嘟着嘴,看上去不太高兴。

云青梧沉默了。

他是一个理论上的强者,写作青楼薄幸客,读作妇女之友。

小到街边三岁小丫头,老到仙市那个可以跟玄武比命长的却仙主,云青梧都能聊上天。但是!这,跟撩妹,是两回事。

这一次他真心实意想逗逗这个小娘子了,结果却惹得人家不高兴,强大的妇女之友有些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小娘子不开口,船上就很安静,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水声和摇橹声。

春日的花香混着鸟语,吵得云青梧突然地心烦。

我说错话了吗?她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我这不是夸她厉害吗?船摇得好,身体灵活,这是夸她啊!放在我们龙族,像这样身体灵活健康的姑娘就是好姑娘,雄性是会为这样的雌性打架的!

到底是哪儿说错了……

“公子,小女子我身娇体弱,哪里是擅长弄潮的,我若是撑不住这船,一会儿起了风浪,船翻了,公子也是相信我能自己把船翻过来,再游上岸?”

“……”我确实相信。

一时之间,奇妙的求生欲让云青梧闭嘴换了句话:“有我在,再大的风浪也不能让姑娘落水。”

他说着,悄悄地抬眼去看那小娘子的表情。只见那小娘子玉手纤纤捂住嫩如桃李的小嘴,脸颊飞红一片。

云青梧晃了神,不由自主地开口:“小生冒犯……敢问姑娘芳名?”

“呔!”那小娘子回身捂着胸口,脸上红晕更盛,云青梧对上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你!你!你!姑娘家的名字是能随便告诉你的吗?”

“我……”你们人类真奇怪。

对着陌生的年轻公子唱情歌,跟雄性的鸟雀对着雌性跳舞有什么区别……结果到了问名字的时候又嫌弃对方逾矩。人类可真是……太麻烦了。

“我就随口一说,情之所致,冒犯了姑娘,实在抱歉。”云青梧怕坏了凡人规矩,显得不太像个人,连声道歉,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小娘子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架好橹,脚步轻轻地走到云青梧身边,隔着袖子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这年轻公子真有意思。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不懂本地风俗。”她眼里的狡黠顺着她那个与礼法脱节的动作映照进了云青梧的眼睛,“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穷讲究,公子你啊——真好骗~”

“不过呢,你若是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

“哦哦,是我不对,小生云青梧。”

“云青梧,好名字。”那姑娘笑嘻嘻地接着去划船。

云青梧等着她说话,半天没等到个话音,耐心告罄:“那……姑娘你……”

按照约定,你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姑娘嘻嘻哈哈地笑着:“我只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告诉你。并没有说过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啊~”

云青梧愣住了。

他见过很多人,像这样狡猾的姑娘倒是第一次见!这个凡人丫头居然敢戏耍我!!!

于是这一回就轮到了云青梧瞪着眼睛坐在原地发脾气。

到了下船的时候,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岸上走,突然背后有人叫他。

“云青梧!”

“你记好了,我叫苏却却!是织春里最厉害的船娘!驻红却白的‘却’!你可不许记错了!”

他回头看时,自称名叫“苏却却”的船娘却轻快地摇着橹,离岸边远了。江上水雾有些浓,云青梧在岸边看着,突然就懂了“在水一方”那句诗。

他原先还在找着理由,说服自己停留,现在他有那个停留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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