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西街小区，凌晨。

沈明哲倚靠在窗台上，凝视着窗外夜色，一直徘徊了好几个月的自杀念头，终于在今晚即将落实。

他打算今夜结束自己的性命。

并没有发生什么悲伤的事情，他早已举目无亲，来到这个世界走了二十三年，就像一场迷离的梦。

在大学从休学到退学之后，自己就似乎一直身处在一个装满麻醉剂的大罐子中，早已麻木到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触感。

岁月就像温水煮青蛙般一点一点熬着他，耗着他，终于把他那最后的生命力都熬没了。

就在今夜结束一切吧。

“呵呵……”

沈明哲迟缓地仰起头，双眸死寂，静静地凝望着窗外高挂的明亮圆月，久违地笑了。

他关掉灯，走出门，毫无留恋朝着楼顶天台走去。

也许，他会和夜晚融为一体。

只是，他这一生，他的心，似乎从来都没有和这个世界发生真实的碰撞，永远与这个世界隔着玻璃相望……

一切都无所谓了。

都无所谓了……

脚步已经走完了楼梯最后的台阶，来到生命尽头，沈明哲站在天台的大门背后，没有犹豫。

他伸出手，推开天台大门，一阵清爽微凉的深秋夜风迎面扑来，映入眼帘的是辽阔的夜空，以及明亮夺目的中秋月亮。

他却怔怔地僵在天台入口，双目震惊地望向前方。

因为，在那皎洁的明月之下，楼顶天台的边缘处，孤零零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人影。

沈明哲没有看错。

边缘处确实站着一个人。

明月的银辉，挥洒在那个单薄削瘦的人影身上，让沈明哲能看出来对方应该是一个少年。

那个人，双脚踩在楼顶边缘，伫立不动，宽松的衣摆随风摇曳，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会被夜风裹挟着坠落……

沈明哲懵了两秒，立刻意识到眼前情况：这个人即将跳楼。

凌晨两点半的黑夜，跳个楼还要被提前抢位置，倒霉值拉满了。

真是的……想死都没个清静呐。

沈明哲来不及消化那个“我要跳楼居然还有人挤我前面先跳啊靠我真他妈想死都没个清净地方”的念头，脑子里只剩下要先救人。

对，先、先救人……

先救人啊！

此刻，少年单薄的身体被夜风吹拂，立在边缘一动不动，仿佛是在向阎王爷献祭。

真是让人心梗。

沈明哲捏了把冷汗。

他小心翼翼朝少年的方向迈步，逐渐加快速度，打算把这个寻死的家伙拽回来，他紧张到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对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惊动了这少年。

神啊，给个平安吧。

少年半只脚掌都悬空在外面，只剩脚后跟还在楼顶边缘处，随风微晃，沈明哲看得一阵心惊，如果身体重心稍往前移动的话……这个少年就会摔下去。

嘶，原来以他人视角去观看一个人试图自杀的场景，居然是这么惊恐震撼的事情么……

夜风吹拂，沈明哲一颗心悬嗓子眼上，谨慎的脚步不断往少年的位置靠近，呼吸都在发颤，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沈明哲眯起眼睛。

少年就站在楼顶边缘，伫立不动，大概是打算在临死前先回忆回忆自己的岁月和人生。

卧槽少年你多回忆一会儿！好让我争取时间赶紧把你薅下来！沈明哲内心大吼着。

很快，沈明哲脚步愈发迅速，心脏剧烈狂跳到仿佛要从嗓子眼儿冲出去。

而在沈明哲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空洞的双眸凝视着远方因夜色而模糊的山峦，少年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的寂静与黑暗融为一体，嘴角勾起一抹无力的笑。

顷刻间，少年的身体向前倾，轻轻合上双眼，下跌坠落，静静地朝着浓如墨的夜色中扑身而去……

“！！！”

霎那间的惊吓让沈明哲舌头一阵发苦，就在少年掉下楼时，沈明哲抓准时机整个人一扑——

疾风呼啸，沈明哲左手狠狠攥住少年的脚踝，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狂跳不停。

抓…抓住了！

沈明哲满头大汗，听到少年的一声惊呼。

因为过度惊吓，沈明哲舌头从舌底到舌尖都在发苦，但他竭力保持镇定。

因为还没有结束。

现在，沈明哲整个上半身都悬在楼顶边缘外，依靠着下半身的力量狠狠压着地面，他重心不稳，随时都可能随少年一起掉下去。

他一阵头晕目眩，冷汗滑过额头从眼帘滴落，呼吸都在发颤。

很快，沈明哲另一只手也迅速攥住少年的脚踝，少年就这么被倒挂起来，没能掉下去。

夜幕笼罩这个城市，狂风刮着沈明哲的脸，吹不干满头的冷汗，他一眼望下去，楼顶下方如深渊般黑暗模糊，沈明哲咬紧牙关。

少年就这样被倒吊在半空中，夜风在此刻变得凶猛起来，他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颠倒的夜色世界，耳边掠过一阵一阵的狂风呼啸声。

“快上来！”沈明哲大吼一声，同时利用下半身的力量一点一点往后挪，双手抓着少年的同一只脚踝。

少年听到有人喊，但不知道是身体僵住了还是怎么了，他也不挣扎，也不说话，就那样呆呆地倒挂着，任由沈明哲拽着他。

这个姿势其实很难往后移动，但沈明哲卯足劲儿拼命往后挪，当胸膛也回到楼顶边缘内时，沈明哲用尽全部力气硬是把少年给拽上来了。

救…救上来了。

呼……太好了。

真他妈好险。

沈明哲拼尽全力把少年拉上来以后，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中还惊魂未定，用手不断顺着胸口，努力平复呼吸，汗水不断滴落。

少年也跌坐在边缘，愣愣地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沈明哲。

起初在自己上半身悬在楼顶边缘外时，沈明哲还隐隐担心少年如果剧烈挣扎的话会不会把自己也一起拖下去，但随后蓦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晚上来到楼顶的目的不就是要自我了结么？

沈明哲想到这里，莫名觉得好想，于是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很大很开朗。

少年原先还呆愣在地上，听到沈明哲的笑声后，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沈明哲，黑夜里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沈明哲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应该没好气。

不对，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能笑呢！

沈明哲看到少年坐在楼顶边缘处，想到这个位置可能还会掉下去，于是他又站起来拽住少年的胳膊和衣服，把人往里面拖了拖，然后才又重新筋疲力尽坐地上。

下一秒，少年突然站起来，沈明哲的心咯噔一下，心想，他该不是又要往下跳了吧？！

少年死死瞪着他，下一秒转身迅速朝楼道狂奔。

沈明哲不假思索立刻追上去，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他刚想开口说话，谁知少年却回手一拳朝沈明哲脸上砸去，有力的拳头马上就要落沈明哲脸上。

笑死，怎么可能。

沈明哲一下子擒住少年的手腕，这下少年两只手都动弹不得。

“你听我说……”

沈明哲话音未落，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然后抬脚，狠狠朝沈明哲裆部踹了一脚。

这一脚，不说用尽全部力气，那绝对是假的。

沈明哲：“……”

任何男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从沈明哲的两腿间传出来，他顷刻间便跪在地上，双膝发软。

凌晨两点半的夜晚，明月高照，在老旧小区的楼顶天台上，凄厉痛苦的撕心惨叫划破了中秋夜的寂静夜空。

而少年在他捂裆跪地的瞬间已经窜下天台逃之夭夭。

沈明哲捂着裆，痛到满头冷汗。

他本来是今夜要结束自己的一生，可却遇到另一个想轻生的人，他把那个人救下来，却被狠狠踢了裆，这下好了，他自己没自杀成功，还遭受了任何人一个男人都遭不住的痛。

沈明哲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了家，拿出手机和钱包，又扶着墙一步一步挪下楼，挪出小区，挪到马路上，打了出租车，挪进医院。

一路上他无比惊恐地深思：

我那儿该不会是踹废了吧？

下一秒沈明哲内心又忍不住自己吐槽：好家伙，连死都不怕了怎么反而开始怕这个了呵呵呵呵。

.

半个月后。

沈明哲出院了。

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遭这种罪。

半个月前去医院时，医生检查了关键部位的伤口后，便安排沈明哲住了院。

沈明哲就这样住了两周医院，在拆线之后已经被允许出院了。

但依然需要定期复查。

这两周的时间，沈明哲虽然挺愤怒，但他莫名其妙又不想死了。

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时而平静时而愤怒，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个少年的背影，以及断子绝孙脚。

但却莫名其妙感觉又有点不想死了。

经过心情的大起大落，麻木的心被刺激了以后，他现在只觉得疲惫脱力，但也没有了原先的求死欲，甚至内心隐约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其他情绪。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少年的话，他现在已经死了。

也许，这就是命吧。

可能那个中秋夜的凌晨，本来应该有两具尸体血溅小区，但因为阴差阳错的一场相逢，这个老小区度过了宁和的中秋夜，没有发生悲伤的事情。

想到这里的沈明哲，刚经历过一场小便的痛苦，他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是老天爷不想让他死，沈明哲有一种预感，他想，或许是前方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所以他没能孤零零死在那个团圆中秋夜。

上午，天空蔚蓝，深秋的清爽凉风吹走了住院时的一身郁气。

离开医院时，沈明哲不小心在门口摔了一跤，路过的护士把他扶起来，虽然膝盖摔的有点疼，但他却感到很痛快，很舒坦。

沈明哲回到了老小区，老小区里种了很多银杏树，半黄的银杏叶子在清爽凉风的吹拂下洋洋洒洒飘然落地。

他踩着枯黄脆叶，坐在大树下的石头凳子上，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望着视野范围内的满天银杏叶子发呆吹风。

沈明哲抬头，看着叶隙随着清风变动，心中隐隐涌过恍惚的惆怅隐痛，但却也意外珍惜。麻木了这么久，感受到了除了麻木以外的鲜活情绪，因此就算是略微的惆怅也让他感到一丝惬意。

这段时间真的好混乱。

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叹息声飘散再清风里。

说起来，住院了两周，沈明哲还不知道那个少年怎么样了。

那孩子还活着吗？

有自杀第二次吗？

一阵阵的不安涌上心头，沈明哲找小区保安大爷问了问，得到的回答是，这两周小区很太平，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也没有发生自杀现象。

他松了一口气。

其实，住院两周的时间，沈明哲住院住的也不是很踏实，而这段时间他反复回忆起自己初中时的一段心理阴影。

初中时期的一场事故，至今一直伴随着沈明哲，他一直难以忘怀那场心理阴影——

那一年，沈明哲初三，在放学路上救了一个跳河自杀的高三学长，高三学长在他救上来以后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而沈明哲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也没有还击。

他本以为自己救了一条命，可就在第三天的下午，那个学长依然跳了楼。

当时沈明哲正结束了中考前的二模考试，他当时明白自己考砸了，怀着压抑的心情在操场上发呆，突然一声尖叫让他骤然清醒，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吵嚷声让他坐不住了。

那时，他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可当他推开人群目睹了那具已然失去生命的熟悉面孔时，他还是震惊到僵住，此后很长一段日子里，他经常失眠，经常做噩梦，满脑子都是无尽的后悔。

后悔自己没能救下学长之后再多观察留意，后悔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后悔自己以为暂时救下人之后就心安离去。

当时，妈妈看着他一连数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她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每天拿沈明哲殴打泄火，而是买了很多零食，想办法安慰这个看起来真的坏掉了的儿子。她劝沈明哲放宽心，她说，该死的人是拦不住的，你已经救过他一次，是他自己不惜命。

可沈明哲还是一阵后悔与懊恼，懊恼自己没能在事后多用心留意一下那个学长，没能把学长开导出来。

后来，当沈明哲自己放弃生命时，他对自己只有无尽的自厌与自弃。

其实，沈明哲就是这样，安慰别人的时候总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简直就像个很牛逼的心理医生，但轮到自己时，他就成菜鸡了。

那个男孩子，现在在哪里呢？

那男孩子的家人知道他之前凌晨两点半去楼顶自杀吗？

走进楼道时，他满脑子都是思索着这些。

可惜不知道对方具体住在哪个位置，知道的话就能过去看一看了，但应该是这栋楼的居民。

沈明哲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口，脚步突然一顿，停在原地。

门口蹲坐着一个男生，胳膊抱着膝盖，脑袋微微低垂，身体蜷缩着，双目微阖，长而密的眼睫毛在太阳似是在轻颤，好像即将睡着又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谁？

沈明哲皱着眉，悄悄蹲下身，眯起眼睛端详着男生的脸，一下子与那天中秋深夜的那张模糊的脸重合起来。

这是半个月前在楼顶自杀未遂又踢他裆的那个少年。这次看清楚了，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估测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

沈明哲眸光一凛，某种幻痛隐隐袭来，让他有种想一脚把这少年蹬醒的冲动。

不过，这个家伙为什么在自己家门口？

难道这是在等他么？

他认真打量着这个男生：削瘦的身躯，苍白如白纸般的面孔，毫无血色的嘴唇，浓重的黑眼圈，如果不是能看到男生的身体随着呼吸而微弱起伏，沈明哲简直怀疑自己家门口蹲坐着一具尸体。

男生身侧还放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很多零食。

这孩子怎么会出现他家门口？

沈明哲惊讶之余也略感庆幸，倒不用他专门去打听了。

于是沈明哲抬手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起床了。”

男生半眯着眼睛盯沈明哲几秒钟，倏然睁大眼睛，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了，眼底带着些许震惊：“你……？”

沈明哲没说话，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侧身让男生进来。

男生也毫不犹豫拎着一大袋子零食进来了。

沈明哲住的屋子很空荡，客厅也很小，就放着一张茶几和一个沙发。

看起来很冷清。

但不光是屋子冷清，其实整个小区都很冷清，这个小区本来就是一个经济落后的十八线老小区，住的人本来就不多，都是一些年迈的老人家，年轻人都出去打拼，加上这些年来每年都有几个老人自然死去，因此这个小区更加冷清。

在这里住久了，感到寂静的同时，也会偶感压抑。

沈明哲拿出备用拖鞋递给男生，男生换上拖鞋后，拎着两大袋子零食轻轻放茶几上。

沈明哲递给他一杯果汁，轻声说：“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住哪儿。”

男生接过果汁抿了两口，说：“嗯，我见过你，我是刚搬回这里的，我也住这栋楼。”

见过我？

可沈明哲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男生。

但也不排除自己这几个月经常宅家闭门不出的缘故，所以搬过来什么人也不是很清楚，加上他很少留意陌生人，所以对这个男孩子没印象也正常。

沈明哲继续找话题：“原来你也住这栋楼啊，你家住几层？”

“我住七层。”

七层？

沈明哲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沈明哲他自己就住七层。

这栋老小区，每栋楼都只有七层，而且每一层都只有两户，两户是属于门对门的那种，因此男生这么说，那他就是住在沈明哲对门。

而沈明哲分明记得自己的对门那户……是个骨灰房。

开玩笑吧？

他对门分明是个骨灰房！

骨灰房，是用来安放逝者骨灰的房子，有些人会将逝者的骨灰安放在房子里，再把里面的屋子用砖块封起来……

而且对门的骨灰房是从几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反正沈明哲这么多年来，每年回到这里时都能看到自己对门的那个骨灰房。

沈明哲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是说……你是我对门那户？”

男生点点头。

沈明哲沉默片刻，立即起身走到厨房窗户口，侧着脑袋往旁边看——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对门的一个卧室窗户和一个厨房窗户，这栋老小区的构造是厨房的空间向外凸，而卧室的则是看起来凹进去，所以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对门那家的卧室窗户和厨房窗户。

对门的窗户全部都用砖头封死了，看起来阴森晦暗。

依然是骨灰房，没有变。

虽然沈明哲向来不惧什么鬼神，但有个人说自己住骨灰房里，沈明哲难免觉得有点瘆人。

这小孩是骗人了吧？

沈明哲心中微怒，走回客厅时看到男生正在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果汁，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又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男孩子，沉声说：“小朋友，你确定你是住我对面？你是一直住那里么？”

“我是一个月前搬过来的，还有，我不是小朋友。”

“你……自己一个人？”沈明哲问。

“不是，还有我妈妈。”男生说。

沈明哲觉得有点怪异。

沈明哲觉得有点怪异。

母亲带着孩子一起住骨灰房？还是把自己的家给布置成骨灰房了？

沈明哲问：“那你妈妈呢？”

男生回答：“我妈妈就在房子里，骨灰房里放着的就是她的骨灰。”

沈明哲一惊，后悔自己这样多嘴了，未等他把抱歉的话说出口，男生继续说：

“她说她不愿意离开一直生活的熟悉地方去躺在陌生的墓地里，所以妈妈的遗嘱是把房子弄成骨灰房，她想永远躺在熟悉的地方。”男生声音毫无波澜。

“抱歉……”

“没关系。”男生的神情很平静，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有种让人感到万籁俱寂的……死寂。

沈明哲想问问对方为什么要来自己家，但男生先开口了：

“之前对不起，我踹了你，好像力气有点大了，你这半个月是在医院吗？”男生说问。

“嗯。”

男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怪不得这半个月每天敲你门都敲不开，我还以为你走了。”

原来这男生每天都会来啊。

那一天凌晨，沈明哲救下自杀的男生却反被踢裆导致住院半个月，其实沈明哲也没怎么生气，他反倒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救了两条命，一条是男生的，一条是他自己的。

如果他们的时间刚好错开，那么第二天清晨可能就有两具尸体在楼下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悬疑命案呢。

沈明哲想到这里，有一阵后怕，苦笑了一下。

“我过来是赔礼道歉的。”男生开口说。

沈明哲闻言一愣。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让这个男孩子赔偿什么，自从伤势好转后，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也可能是那一脚把他的求死欲干废了。

沈明哲说：“赔偿什么的就不用了，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还有要轻生的想法吗？”

男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沈明哲，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些病态，过度清瘦的模样有一种被疾病缠绕的脆弱。

虽然是这副病态脆弱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有一种深邃而诡异的冷硬。

静了好几秒后，男生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沙哑，他并没有回答沈明哲这个问题，只是说了三个字：“那你呢？”

“什么？”沈明哲一时间没明白。

男生重复道：“你呢？”

“我？我什么？”沈明哲开始装傻。

沈明哲猜到，男生是在怀疑那天夜晚他也想自杀。但男生依然用那双平静到死寂的漆黑眼睛凝视着沈明哲。

沈明哲被他盯得有点发怵发寒。

他感觉男生身上好像自带着让他内心发冷的气质。

是这男生在骨灰房住久了的缘故吗？

男生凝视沈明哲良久，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说：“总之，之前踢伤你，真的很抱歉，我那天也是被吓到了，你就当我应激反应吧，但我无论如何都要赔偿你，要不然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男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沈明哲，里面是厚厚的钱。

沈明哲重新开始打量这个小孩。

这钱十有八九是从家里偷来的。

沈明哲猜测可能是这小孩怕他找上家长或者是报警之类的，所以提前从家长那里偷点钱过来想了事。

目测这现金余额很大，沈明哲是绝对不可能收的。

沈明哲把钱轻轻推回去，很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找你家长的，钱我也不会要，你拿了这么多钱出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男生大概猜到沈明哲的想法了，开口解释：“我没有偷拿家里的钱，钱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这一点你放心。”

不管男生的话是真是假，沈明哲也不会收下钱。

沈明哲拿起钱绕过茶几，坐在男生旁边，把钱放男生手里，又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零食我就收下啦，但是钱你就拿回去吧，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男生微微低头，似乎有一点失落，但脸依然是阴沉沉的样子，沈明哲觉得也许这就是这个男生的原始表情。

“那我就先走了，你……”男生看着沈明哲欲言又止。

“你叫什么名字？”男生问。

沈明哲想了想，拿出手机：“既然是邻居，不如加个微信吧，反正咱们也算认识了，对吧？”

加上个联系方式，也方便沈明哲和这个男生聊，阻止这个男生可能会发生的第二次轻生。

他自始至终都没能放下初中时期那个自己救过一次却再度自杀的学长，那场心理阴影，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没有走出去过。

所以，沈明哲担心眼前的这个男孩子会再度自杀，他不想让历史重演，不想让自己救过一次的人再度自杀。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及时了解这个男生的情况，想慢慢瓦解这个男生的求死欲。

某种程度上，沈明哲觉得自己也是在弥补自己的缺憾。

他望着眼前的男生，眼底带着一些温柔的、酸楚的淡淡笑意，嘴角流露出苦涩的笑。

男生睁大眼睛愣了两秒，然后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原本阴冷的眼神都变得有一点明亮，还有一丝疑惑。

加上微信后，沈明哲给他发了自己的名字。

“沈明哲。”

“江安愈。”

沈明哲看着男生给他发过来的消息，朝男生微微一笑，说：“江安愈，安全的安，痊愈的愈，名字挺好。”

男生却沉默不语，而后声音略微沙哑：“……不是什么好名字。”

未等沈明哲开口，男生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沈明哲送男生到门口，看着男生直径走向对门的骨灰房，拿出钥匙开门。

对门房屋的玄关大门打开后，沈明哲看到那里一片黑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骨灰房的窗户本身就都被封住，里面还没开灯门，那可真的是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而男生站在门口，里面一片漆黑，让沈明哲感觉他好像站在深渊入口。

男生朝他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而后，沈明哲看着男生走进那个宛如深渊一般漆黑不见底的屋子，门被关上。

沈明哲感觉心脏一紧，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因为他感觉那个男生就像被门后的黑暗吞噬了一样。

江安愈。

“江安愈……”

沈明哲默念着这三个字。

越是这样念，他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就应该和这个名字有过接触。

目前是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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