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的人生于大城，却一生向往山间；

有的人渴望海洋，一辈子却可望不可往。

寻柏慵懒地晃着小脚，他几乎算得上对刘天天这个人心知肚明了。

刘天天一说话，寻柏就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有事求我？”

刘天天哽了下，扶了扶眼镜：“寻哥，我可以帮你的。我刚才听见你们聊什么‘人鱼’啊？”

“你耳朵倒是挺灵，现在除了漫画和学习，又开始对未知生命感兴趣了？”

云翩燃收回目光，寻柏忽然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云翩燃看了眼刘天天，这是他第一次与刘天天正式见面，之前在医院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他爸给带走了。

也难怪寻柏会质疑刘天天。

云翩燃打量着刘天天这个高中小男孩，他戴着一副老式的棕色眼镜，寸头，穿着 Polo 衫，规规矩矩的坐着。

不说话时习惯抿着嘴巴，与人说话时不敢对视，总是说完后就躲避视线，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你老实说吧，我不会告诉刘叔的。”寻柏不喜欢打太极，“你寻哥我，最讨厌磨磨唧唧绕来绕去的人了。”

闻言，刘天天垂下头，开始抠手：“我今天和人打架了。郑晓暖说下次再见到我就要把我的书包丢到山脚下，让我捡都捡不回来。然后……老师说明天要家访，我爸妈这几天去外婆家帮忙收果子了。”

云翩燃暗暗倒吸了口凉气，寻柏淡定地翘开一个汽水盖，递给刘天天喝。

云翩燃继续观察着刘天天，刚碰面时刘天天就闹着要自杀跳海，见刘天天这幅胆怯弱小的样子，难以想象他是怎么鼓起勇气往桥下跳的。

这个男孩活的不容易，云翩燃想。

寻柏咬着吸管，沉思片刻，“行。这活儿我接了。”

“但是你必须保密。我和你云哥谈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寻柏说。

刘天天侧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像只警惕的野猫，一下一下的转过眼睛看了眼云翩燃，后者则朝他礼貌笑了下。

事情解决了，刘天天就赶忙回去喊着要写作业了。

“你怎么一直看着刘天天？对他很好奇？”寻柏扭过身子，面朝云翩燃。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让刘天天自己学会解决。”

云翩燃不禁想起自己高中的样子，他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独立生活，直到现在。

没有人会来帮他，也不会有人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

寻柏哼笑，笑得肩膀一直抖：“倒不是我愿意帮助他。只是他有求于我，你可以理解为互惠关系。”

云翩燃吃完手上的烧烤串就吃不动了，后靠在椅背上，他又开始想那幅摄影作品：“你说，那片海有名字吗？我记得你没有给你的作品留下名字，就写了两个字‘家乡’”

“没有名字，那就取个名字呗。”寻柏敲敲桌子，云翩燃这才又把视线落在他身上，寻柏问，“如果你想取名字的话，得好好考虑。”

云翩燃以为寻柏说的好好考虑是指要取什么，这使云翩燃陷入难题，他很少给取名字，物品或者动物。

望着云翩燃皱眉陷入思考，寻柏说：“取了名字就会有牵挂，产生牵挂后，人就很难离开了。”

说的没错。

云翩燃至今都记得外婆家那只小黑狗的名字：小喇叭。

“你想一直牵挂这里吗？”

“无论有没有名字，牵挂都会有吧？”云翩燃想起小喇叭的尾巴，小喇叭的尾巴很卷，毛茸茸的，“人对一个环境习惯以后再离开的话会在潜意识里刻下来。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但的确会加深潜意识里的印象。”

寻柏赞同地点头：“那就取个名字吧。在一个地方留下回忆，留下牵挂，我会努力让你留下一个好的回忆。”

-

次日，云翩燃从床上醒来，走下楼去接水，与郑友国打了个照面。

一夜不见，郑友国似乎变得疲惫了几分，简单说了几句话，郑友国便坐回椅子上，拿出老收音机开始听曲儿。

“对了，小燃啊。”郑友国喊他。

云翩燃看过去，郑友国问：“你有见到一个红色的手机吗？一部好几年前的苹果六。”

云翩燃摇头。

郑友国想了下，叹气，又坐回去。

云翩燃回去换了身衣服出来，他记得寻柏要他今天一起去问那些老人家，结果寻柏不在大厅，也不在家里。

今天太阳毒，走几步就开始冒汗，云翩燃只好站在寻柏院子里的树下等人。

奇怪了，按理说寻柏这个人的性子不像是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约定好了事，如果有意外寻柏肯定会提前说的。

约好一起碰面的，没理由寻柏会一个人挨家挨户的找老人去问吧。

云翩燃无聊玩着矿泉水，对面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一看见云翩燃就快速朝他跑过来。

“哥哥，哥哥。”一个女孩的声音。

云翩燃右眼皮跳了跳，郑晓暖跑到他面前，声音忽然变温婉可爱：“哥哥好。”

“嗯。”他遇上陌生人就会戴上一副面具。

郑晓暖走到他旁边，也跟着躲太阳，发现云翩燃在等人，没有离开的想法，她便蹲下来。

郑晓暖悄悄的深呼吸，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云翩燃，“哥哥，你在等人吗？”

郑晓暖声音乖巧：“我猜你在等寻柏哥吧。早上给我爸送餐的时候寻哥朝刘天天家里走过去了。”

原来如此，刘天天的家访是在今天啊。

但为什么不提前说一下，天气这么毒，要是提前说了他就可以少晒点太阳了。

罢了。

云翩燃准备回去补个觉，郑晓暖猛起身，拉住他：“我想求你帮个忙，这个忙只有哥哥你能帮到我。”

“抱歉，我跟你不熟。”

云翩燃很反感外人的肢体触碰，他想抽手，不曾想郑晓暖抓得紧。

“求求你了哥哥，看在我爸对你那么好，还给你免费升级房间修理空调的份上，帮帮我吧。”郑晓暖撒娇地摇晃身子，自以为自己是一只可爱的布偶猫。

以为这招云翩燃会答应下她的请求，于是在云翩燃说话前，声音变得更加软糯。

“小妹妹。我没有寻柏那么热心肠，要帮忙的话你找错人了。还有，我这个人很反感女性动不动撒娇，我不光不觉得可爱，反而会恶心。”

郑晓暖冷哼：“我就知道，是刘天天那个贱人在你们面前造谣我了。我昨天晚上看到你们在吃烧烤了，你怎么能相信刘天天的一面之词呢，刘天天你也没见过几面啊！”

“你弄错顺序了。无论刘天天有没有说什么，我都不会热心肠的去帮助人。”

云翩燃极其严肃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老师很快就要到我家了，我和刘天天一样，今天也得家访。”郑晓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已经答应老师了，让他见见我的哥哥，但是你却不肯帮我，我该怎么办啊。”

云翩燃问：“谁是你哥哥？你为什么要找我假扮你哥哥？”

郑晓暖泪眼婆娑地说不出话，她此刻只想一直牵着他的手，至于他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早就做好计划了，即使云翩燃不同意，但只要能让他对她产生印象，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让他讨厌自己。

“你放手。”

“我不放，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抓着你。”

-

云翩燃说：“你知道说谎的代价是什么吗？你说了多少次谎了？”

他做不到出手去伤害一个小姑娘，本来也不想发多费口舌讲道理的，但这是无奈之举。

“我对你说的是真话。只有你可以帮我，哥哥。”郑晓暖丝毫不在乎口袋里的手机，即便它已经震动将近两分钟。

她像一个爱喝酒的酒鬼，偶然间遇上了世间最美味的美酒，一呼一吸，鼻腔尽是酒香美息，她心甘情愿地沉溺于美酒的温柔乡中。

“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云翩燃问。

郑晓暖意外的看见可能性了，“我会被打，会被扇耳光。我家里人重男亲女，可能以后我就上不了学了。一辈子待在这个小渔村里走不出去了。”

郑友国的谈吐不像是会重男轻女的人。

而且上次云翩燃也见到郑晓暖的母亲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女儿的，上个电动车都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举一动都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摔了。

是否爱一个人，看细节就可以明白。

所以，郑晓暖还是在对他说谎。

手机响了，应该是寻柏打来的。

云翩燃急切的掏手机，出乎意外，郑晓暖反而懂事的松开了手。

一个聪明的人会懂得放手，郑晓暖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全力以赴，什么时候该静观其变。

她放手，让云翩燃去接电话，不代表她因为云翩燃对她产生了厌恶就放弃了他。

郑晓暖从听见了寻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准备离开了。

等到云翩燃挂了电话，郑晓暖已经擦干了眼泪：“哥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云翩燃有些心不在焉，电话那头的寻柏声音有些不对劲。

他回过神，去回郑晓暖的话：“你问。”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去想她会说什么谎了。

“你说，一个人的出生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坎坷吗？”

坎坷？

云翩燃细细品了品这个词，他卡壳了，答不上来了。

什么样的出生才会被称为坎坷呢？

云翩燃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对照了下自己的童年，那样的童年算是坎坷吗？

“你看，你也答不上来吧。即使你是一个成年人了。”郑晓暖苦笑，“起码你沉默了，而不是在教育我或者责骂我。你的沉默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回答。”

她不满意，但已经知足了。

寻柏应该快来了，郑晓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她一步一回头，向云翩燃告别：“云朵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云翩燃抿嘴，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郑晓暖就当他默认了。

她走进巷子里，又暗暗观察云翩燃，手机已经响了很久了，郑晓暖接起电话。

待她挂断电话后再回头，寻柏已经出现在云翩燃面前，也不知道哪里受的伤，寻柏的右腿血淋淋的一片。

寻柏一瘸一拐的走到云翩燃面前，一瞬间像被断了丝的玩偶，倒在云翩燃身上。

寻柏比云翩燃个高一些，半个身子倒在云翩燃肩上。

郑晓暖吃惊的捂住嘴，瞳孔放大，呼吸一度停止，从她的角度看去，寻柏倒在云翩燃身上的那一刻，似乎碰到了不该碰到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