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池林染操纵木舟降落之际,重明走到了李隆业身侧:“你叫什么名字?”
待李隆业如实作答后,重明神色郑重地说:“李隆业,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李隆业微怔,想不出自己能为神鸟重明做什么,但仍礼貌道:“请讲。”
“一会儿见到朝朝后,我希望你能劝说她回青丘山,继续留在外面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李隆业知道重明口中的青丘山是灌群的栖息地,只是他不明白重明为何要让自己去劝朝朝,难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下去吗?”
重明摇头:“朝朝会理解的。”
“她不会理解的!她想见的人只有你!”
李隆业再次感觉气血上涌。
“为了见你一面,她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最后就找到了一堆旧羽毛!可她宝贝仍似得将那些羽毛穿在身上,豁出命去保护它们,只因为那些羽毛上留有你的气息!”
李隆业越说越觉得哀伤:“她是那样的想念你,为什么你连见她一名都不肯?”
“见到了又能怎样?”重明背过脸去,“反正最后都是要分开的。如此,何必让她徒增伤悲呢?你既然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就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重明,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的。”池林染插嘴道,“不过从最近两次遇袭的情况来看,妖兽背后的操纵者可能使用了‘混沌’的力量。”
重明正回脸来,严肃道:“这怎么可能?混沌之石不是已经被摧毁了?”
“摧毁了也不是不能再重塑。但问题是,谁会或者说谁能去重塑它?”
池林染顿了顿,接着说:“我检查过了,黄泉封印出现了裂痕,有人想释放魔族,而且恐怕已经有魔族穿过封印,来到阳界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朝朝就算是回到青丘山,也未必会安全了。”
重明神色轻变,但很快恢复了常态:“魔族针对的是人族,灌灌这类灵兽对他们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世间万物应各遵其位,朝朝需要回归她的族群,留在我身边不是好事。”
“真是个绝情的男人啊!”见软言无法说动重明,池林染换了说辞:“其实关于那晚在‘阴阳街’发生的事儿,我还有些细节要询问一下那只小灵兽。只是如果你不露面的话,她可能轻易不会开口。”
池林染边说边观察着重明的反应,片刻后他眉毛一挑,又道:“虽说我是有一些拷问的手段,但是用来对付熟人的‘好朋友’,我也不忍心呐!”
“你在威胁我?”重明脸上起了愠怒,“还是说这才是你一定要让我来的真正目的?果然无利不往的三界商人池林染,是不会无端关心我私事的。”
“动机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吧?我可是在帮你啊!”
池林染换上了一副友好的态度,显然是不愿意在此时激怒重明,他脸上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我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些妖兽背后操纵者的信息罢了。重明,你不是最在乎‘平衡’了吗?你也不想看到人间大乱吧?”
“林染,人也好,魔也罢,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魔族真的回到了阳界,并且战胜了人族,那也不过是历史的千年轮回,天意如此,何必强求?”
碍于誓约,关于人魔之事,重明点到为止,他继续道:
“对于我们神兽而言,世间生灵皆为平等,我们的职责是守护九州安宁,而非偏袒其中的某一方。若凡事都有外力插手,那么秩序将不复存在。万物各有其道,顺应本应发生的发生,纠正逆天而为的错行,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道。”
“道?”池林染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词语,乃至于他甚至懒得再做掩饰,直接出口讥讽:“说得真是大公无私一视同仁啊!可你敢说这次找羽衣不是出于你的私心?”
“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天悯人了?你不是一向自诩讨厌人族吗?那为什么还要回到长安?这人世间的兴衰成败,又与你池林染何干?”
两人你言我语互不相让,木舟上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李隆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不经意地朝着远方望了一眼,发现对面的山崖上站着一个戴斗笠的黑影,斗笠人的上空盘旋数只鹰状的大鸟。
“那边的是多罗罗吗?”
池林染和重明暂时停止了争吵,他们顺着李隆业手指方向看去。
“不妙!重明,你快去竹屋找你的朝朝,我去对面!”
不待池林染说完,重明已经化作鸟形跳下了木舟,巨鸟煽动着光秃秃的翅膀,朝着竹屋方向急速前行。
“郡王殿下,抓稳了!”
不待李隆业将视线从重明鸟怪异的外观上收回,池林染已经开始念动法决,木舟陡然提速,李隆业被惯性甩得一个趔趄,池林染一边施法,一边无奈地把他拉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没了重明的隐身诀,山崖上的斗笠人很快便发现了木舟。那人指挥多罗罗们聚成幕障挡在自己的身前,等到池、李二人赶到崖边时,鸟群后早已没有了斗笠人的踪影。
见状,池林染无心恋战,三两下解决了多罗罗后便返回竹屋与重明汇合。
木舟停稳后,李隆业赶忙下船,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朝朝是否安好。
当看到竹屋内外的满地落羽时,他知道,他们来晚了。
变回人形的重明独自站着竹屋内,窗外的阳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李隆业见过相同的场景,但场景中人那对双瞳的眸子里,却没有了他梦中的神采。
见池林染同样是空手而归,重明脸上神色晦暗,他第一次显出了些许卑微之态:“林染,你能找到她吗?只要能把她救回来,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池林染不太喜欢重明的这副样子,这会让他想起曾经更卑微的自己,他道:“或许吧。但能否有机缘,全看这位小王爷。”
他走到重明耳边低语了几句,重明的脸色一变再变,但终是缓和了下来。
一旁的李隆业不明所以,他问道:“池先生,你这话何意?什么机缘?什么看我?”
池林染道:“朝朝从前附过你的身,你们之间产生了特殊的联系,你或许能够感应到她的位置。”
李隆业又问:“需要我怎么做?”
但这次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字:“等。”
“时机出现时,你自然能感应到。”
说罢,池林染又掏出一只镜悬舟抛到空中。李隆业跟着二人踏上木舟,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你王府。”
不待李隆业说出“我不着急回去”几个字,池林染已经又向重明发问:“重明,你还没有去人族家中做过客吧?”
“确实没有。”重明回答得一脸认真。
“那你运气太好了,这位可是人中贵族,过会儿必然会给我们安排一场高规格的招待。对吧,郡王殿下?”
池林染说得理所当然,完全不给李隆业留拒绝的余地。
当然,李隆业也没打算拒绝,他心中默想,池先生既然要去郡王府,那肯定是有所考虑!或许就是为了那个可以找到朝朝的机缘?
但当池林染拉着重明在自己府中玩赏了半日,并开始坐下来观歌舞、吃佳肴时,他的这一想法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
这人不会真的只是来做客的吧?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事也让他感到了困扰,而这件事与重明鸟有关。
重明还在换羽期,他的绒帽在化为兽形时弄丢了,因而等到再次变回人形时,他就只得顶着一个无比显眼的光头。
李隆业突然有点理解重明为什么不敢见朝朝了。
虽说有没有头发都不影响重明的俊朗,但光秃秃的圆头加冰山脸的组合,活脱脱就是一位得道高僧。
若是没见过重明有发的样子便也罢了,一但见过了那等外貌再瞧他现在……唉,也真是一言难尽!
李隆业想过重新给重明准备一顶帽子,但又觉得自己贸然拿出这种东西会让重明觉得尴尬。他纠结了半天后,最后的选择是尽量别去看重明。
当李隆业再一次匆匆将视线从重明头上移开时,池林染笑眯眯地说道:“想笑就笑吧,我刚见到他这幅模样的时候,可是笑了很久呢。”
李隆业看向重明,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不知他是不介意池林染的调侃,还是懒得在这种事上做争辩。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二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先前的那次争吵。
一天接触下来,李隆业觉得池林染并非印象中那般可怖,但也依旧没弄清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人脸上总是挂着笑,但笑意从不达眼底,他看起来很危险,当然,实际上也确实危险,只不过他似乎对自己有着意外的宽容。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李隆业向池林染问出了心中一个疑惑:“池先生,我之前在府内发现了一些符纸,你是这方面的行家,能否帮我认一下都是些什么符?”
李隆业边说边招呼下人去取晾干的符纸。
“不必去拿了。水缸下面那些吧?是我放的。殿下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留下这些符吧?”
见池林染如此直接,李隆业便也坦率点头承认。
“我说过在找羽衣的不止我一个,朝朝被它们做了标记。我若放着不管,这里早就被它们发现了。要是那样的话,你以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呢。”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我把它们引来的?”池林染故作心寒:“郡王殿下,你还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啊!”
李隆业道:“既是出于保护,为何不提前告知?”
池林染大笑:“殿下扪心自问,你当时相信我吗?”
李隆业哑口无言,他那时候的确不信任池林染,故而对方就算是说出了符纸的用途,自己多半也会命人撕下来的。
这时,一旁久未出声的重明突然开口了:“林染,机缘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池林染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严肃回道:“无法确定,要等。”
重明眼神暗了暗,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李李隆业替他问道:“有没有办法可以这个‘机缘’快点出现,我怕时间长了,朝朝会有危险。”
“办法倒是也有一个,不过……不仅不能保证成功,还会给你的身体造成较大的伤害。”
“什么样的伤害?”
“因人而异,轻则病上几日,重则有损寿命。”
李隆业听罢有些犹豫,但还是接着问道:“用那方法,最快多久可以感应到朝朝?”
“今晚。”
李隆业心中纠结,他看向池林染,池林染眼中的意思是:不必勉强;他又看向重明,重明眼中的意思则是:一切由他决定。
思虑再三后,李隆业深呼一口气,下了决心:“好!试试吧。”
池林染单手托腮,歪头望他几秒,然后才拖着长腔道:“那就委屈殿下今晚与我同寝了。”